“四姐姐怎会前来?莫非是三姐相邀?不过来得正好,瞧瞧这‘玉清’,方才又开绽了些许,水灵得很。”
闻言,崔清书率先走了过去,她俯身细看那几缸白莲,指尖隔空轻点,细细察看叶片脉络与花苞状态,动作间带着一种行家的笃定与珍视。
跟随在清书娘子身后,应槐灵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庞大而隐秘的暖窖。
花窖中央,是提着微光铜灯的花匠们用长嘴壶为反季花卉浇滴着泉水;周旁的夯土墙壁被红光照映着,炭火盆无声地消耗着银钱;而萦绕于窖内似有若无的熏香气味,则是出自香炉内被阴燃的驱虫药草。
原来这供给到天家权贵的“新鲜”,是如此造出来的。
“奢侈”二字,并非金玉堆砌,而是这人力巧夺天工、无微不至的供养。
应槐灵心中震动,她沉默看着、听着。
虽然她一早便知晓崔清书经营的产业,可她不曾认真看待,只以为是在下人面前翻翻账本、在权贵面前说说客套话的闺阁消遣,却不想崔清书所做,竟是如此精密运转、耗心费力的生意。
方才抵达田庄时所起的念头再次紧迫起来,她迫切想要赚些利润,也不用很多,足够填补这两月以来她用下的以及供给未来她可能会用到的。
“三姐姐,”
应槐灵忽而响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郑重,
“三姐姐经营之道,令人佩服,我……我名下也有些产业,从前疏懒,未曾用心。今日见三姐经营之才,实在惭愧。不知可否请三姐拨冗指点一二?我知三姐事忙,愿以束脩相酬。”
“束脩?”闻言,崔皓月先是探出头来,冲她狡黠一笑,“那四姐姐不如拜我为师,于师于弟,阿月一定倾囊相授,保四姐姐你享誉京都!”
“呿!”
小声啐了崔皓月一口,应槐灵走上前去,距离崔清书更近了些,
“三姐姐,可以吗?”
崔清书侧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这位四妹妹——清丽面庞在雨后微光下略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还带着一种她已许久未从对方眼中见到过的执着认真。
她怀念般沉默片刻,随即嘴角勾起一丝极浅弧度。
“自家姐妹,谈何束脩,”
崔清书的声音倒是平淡,但仔细听来,却从话语中嗅出几分欣慰意味,
“阿婉有心,便是好的开始。打理庶务,无非是‘用心’、‘知人’、‘明账’六字。若在行时有任何不懂,阿婉随时来问便是。”
这日,应槐灵在崔清书的田庄上待了许久。她跟着崔清书看账,听她讲解采买门道、人情往来,甚至试着辨认了几种花肥。
身体的疲惫被一种奇异的充实感所缓解,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务,像一道坚固堤坝,暂时挡住了心底那片名为“崔皓羿”的惊涛。
然而,这堤坝的根基,却是连日的心力交瘁。
雨水泄了足足一日,终于在次日拂晓时刻止住,上午时分,晴空万里,骄阳将积攒的水汽蒸腾起来,使空气透着闷湿。
因迎接麟华长公主回京有功,崔皓羿得了十日休沐,果不其然的是,他并未回自己府邸,而是居住在崔府。
消息传来时,应槐灵正翻着云岫取来的账簿契书,心头瞬间又被那熟悉烦恶所遮蔽。
“转告三哥哥,就说我另有要事,难以赴约,请三哥哥见谅。”她吩咐云岫,声音冷硬。
接着,她比昨日更早出门。
这次,她先去了西市:
一手拿着契书,一手圈册子上的目录,她一家家查看崔清婉名下的铺面——有的铺子生意尚可,掌柜伙计却眼神闪烁;有的门可罗雀,伙计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她压下心头不适,学着清书娘子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询问,翻看粗糙的流水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