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温凉触感,仿若春溪浸润干涸河床,丝丝缕缕,却持续舒缓地淌过她体内的每一处。
蚀骨的扯拽感并未完全消失,一呼一吸间还留有钝痛,但相较起初,已然消退大半,她那备受折磨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思绪,如同海底被惊散的鱼群,待水体平静,又开始一点点归拢。
跪守榻边的男子一袭玄衣,与他麦色肌肤般沉稳,隐于夜色并不惹人注意,只是他双眸含泪,在烛火下格外清亮,将视线投来的应槐灵引得眉头一皱。
他不该在这里。
羽林中郎将,戍守宫禁乃职责所在,非天子旨意或紧急军情,断无擅自离宫的道理。
疑虑悄然爬上她心头,而紧随其后的,是更为沉重、也更为隐秘的念头——他,究竟出于何种考量,才会选择搬离崔府?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被她伤了心?
这想法甫一浮现,心口便似被细针密密扎了一下,又疼又涩。
应槐灵锁紧眉头,强压心中不适,她不能探究,更不能流露出分毫在意。
她躲着他,且堪称躲得绝情,因为她知道,她再被那双充盈真情的双眼盯着,她极容易就会动摇。
可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就跪守在她榻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即便她心中有万千疑问,关于他的出现,关于他的离去,关于那次树下他眼中滚烫的情愫……
可她不能问,一个字都不能问出口。
一旦开口,便是泄露了她的在意,暴露了她并非如表面那般坚不可摧。
这层刻意筑起的壁垒,是她保护自己那点可怜自尊的最后防线。
喉间干涩灼痛,如同被粗粝的砂石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气。
她强撑着残存气力,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崔皓羿写满忧急的脸上,刚开口,嘶哑嗓音便破碎得凝不成调:
“……三郎君……怎会……在此?”
崔皓羿身躯微震,像是被她突然的发问惊醒。
他迅速垂下眼睑,遮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已尽力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言语中仍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紧绷:
“向副手告了两个时辰的短假,回府取件紧要之物。”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咽下了那句“还想看上一眼,灼玉苑的灯火是否安好”。
四目相对。
空气凝滞了片刻,唯留烛火不安跃动。
忙乱被绢素屏风隔绝在屋外,内室里静得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眼中,是不可说的疑惑,是硬撑的无谓;
他眼中,是化不开的关切,是卑怯的自知。
最深的问题与最真实的答案,在彼此目光中无声碰撞、纠缠,却又被理智死死地按捺在唇齿之间,最终化为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几乎要将应槐灵强撑的心志击溃,她用力吞咽并不存在的口水,试图将涌上鼻腔的酸涩压下。
而崔皓羿在无声中好似下定决心,他薄唇微启,就要将横亘于二人间的隔阂打破:
“娘子明晓羿心思,羿也知娘子顾虑,所以待羿——”
“三郎君!”
应槐灵心头猛地一跳,声音嘶哑且尖利地打断了他。
那即将出口的话语,无论是什么,都让她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慌。
她不能听!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时间,需要距离,需要清明思绪来理清这团乱麻。
“有些话,”应槐灵急促地喘息着,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冷静,“等你……休沐时,我、我们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