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断”二字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化作句尾一个模糊而留有余地的“谈”字。
难过瞬间攫住了她,忍住发热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用疼痛逼退这不合时宜的软弱。
稳住心神,她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理智的口吻,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三郎君身负宫城安危……重责,不可擅离职守。即便、即便交代过副手,亦是……不合规制。若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只怕……祸事无穷。”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方才命悬一线的余痛,她死死捏攥住手中玉石,似乎要从中再汲取几分力量,
“我有真人所赠玉蝉在手,已无……已无大碍,还请三郎君……尽早回宫尽职,勿要……挂念。”
字字句句,如砖石般堆垒起一道界墙。
崔皓羿眼中的光亮,也在她这番近乎冷酷的话语中倏然黯去。
良久,他才极缓慢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好。”
崔皓羿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那高大身影在烛光下拉出一道浓黑的长影,笼罩在应槐灵身上。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平静转身,但绕过屏风准备离去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就在身影即将消失于屏风之后,崔皓羿的脚步顿了一瞬——一道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近乎恳求的执拗,轻轻飘了进来:
“娘子自持柔善,羿甚敬重。还望娘子四日后……能耐心听羿一言。”
话音落下,他却并未立即离开,落寞背影在屏风投下的光影边缘静立了片刻,仿佛还有什么话哽在喉头。
即便对方并未回头,但应槐灵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还带着千言万语。
她想,他或许是想叮嘱她“好好养病”,或是“珍重身体”,甚至可能想要她给予一声耐心倾听的承诺……
然而,她只是侧过头去,将半边脸颊更深地埋进锦枕的凉意里,眼睫低垂,唇线紧抿,维持着那副拒人千里的决然姿态。
屏风旁,一声极轻、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叹息,如同秋叶飘落水面,波纹悄然消散。
接着,那身影终于动了,他沉默绕过屏风,伴随着沉重脚步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应槐灵紧绷的身体骤然失了力气,重重地跌回枕间。
她闭上眼,任温热液体悄然滑出眼角,无声没入鬓角乌发,徒留一道微凉湿痕。
心口闷闷坠着,在那份挥之不去的惆怅里,又添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滑稽感。
她想起她以崔清婉的身躯醒来后不久,也是在这方院落,也是这一架床榻,桓王李澈带着相似的求恳神色站在她面前。
那时,她心硬如铁石,只觉厌烦与不耐,恨不能立时将对方赶出门去,好换一个清净。
如今,面对另一个男人的眼神和言语,她怎么就……就这般难耐?
好似那日来自崔清婉身体的莫名酸楚,竟在今日被她寻到了共鸣,
荒谬,又可笑。
“吱呀——”
屋门被轻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云岫、晴眉端着新煎好的药汤与换了冰水的铜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应槐灵迅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去所有水汽,只余下病后的虚弱与强装的平静。
“四娘!”
云岫快步上前,将药碗放在一旁小几上,仔细端详着自家四娘的脸色,见她虽苍白虚弱,但眉宇间痛苦之色已然淡去,眼中也有了神采,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天地垂怜,四娘总算缓过来了!若您出个好歹,那奴也随您——”
话未说尽,云岫声音里的哭腔已堵住她的语句,她忙是招呼晴眉将铜盆放下,拧了冰帕子,轻柔地为自家四娘擦拭额角颈间的虚汗。
“呜……多亏四娘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