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眉到底是年纪轻些,她忍不住哭意,自打把铜盆放下,便一个劲儿地抹泪,说着说着,还抽噎起来,
“四、四娘不知道,白日、白日里云姐姐忍着不流泪,却反复抓挠胳膊……出了、出了好多血,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你说这个做什么,惹四娘忧心!”
云岫皱起眉头剜了晴眉一眼,转头面对榻上人时又变得神情缓和,她手中动作麻利,一边仔细擦拭,一边点头,面上满是虔诚感激,
“方才三郎君不知怎的忽然回府一趟,不知四娘当时清醒与否,见过了没有……说来也奇,自三郎君来过,四娘竟像得有神助,立时好转了许多!真是老天保佑!”
“是啊是啊,想来这便是孪生兄妹——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连鬼神都分不开。听云姐姐说,之前四娘遭了那样大的意外,也是三郎君赶到,硬从阎王爷手里将四娘抢了回来。”
晴眉抹干净眼角泪珠,也拧了块冷帕,她近上前来,将云岫手中已温热的换下,
“我想,定是老天爷心疼四娘与三郎君一双玉人儿,不忍心把兄妹拆散,只留一个在世上受苦,所以才格外对四娘庇佑……”
兄妹。
应槐灵眼帘低垂,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淡淡阴影,顺势将她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刺痛与自嘲悄然掩去。
是啊,兄妹,他可是崔清婉的孪生兄长。
即便崔皓羿未有家室,难道她就能应答对方的情意了么?
她这缕异世孤魂,凭什么,又怎敢,对这副身体的兄长,生出半分不该有的妄念?
她不能让崔清婉的清名,因她这“鸠占鹊巢”的魂魄,染上半点污尘,即便她是被“请”来做崔清婉养魂恩人的,她也绝不能那般放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伴有少年郎君的清亮嗓音:
“二嫂嫂您快些!四姐方才瞧着还凶险得很——咦?”
崔皓月风风火火地领着一位身着胡服、背着药匣的女子闯了进来,但刚一进门,他的目光便瞧见面色仍旧苍白、可精神已好了许多的崔清婉身上。
见榻上人气息平稳,还向他浅浅一笑,崔皓月双目登时一亮,惊喜地回看身后女子:
“嘿!二嫂嫂不愧是神医圣手!这人刚进四姐姐屋子,病邪就被吓得望风而逃!家中合该给二嫂嫂立个生祠,阿月必然早晚三炷香虔心拜祭!”
被他唤作二嫂嫂的女子,正是崔家二郎君崔皓然的妻子姬承梧。
闻言,她只淡淡瞥了崔皓月一眼,并未接话,可手下动作却是麻利非常——
姬承梧像早有预谋般从随身携带的药匣里摸出一粒乌黑油亮、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蜜丸,接着便动作迅捷地将其塞进崔皓月喋喋不休的嘴里。
“唔!咳咳——什么味儿?呸呸呸!”
崔皓月毫无防备,直被那又苦又涩的腥气药丸呛得翻白眼,俊脸也在一瞬皱成褪了青衣的核桃,他一边干呕一边跳脚,
“二嫂嫂!您太过分了!为何每次偏逮着我试药!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呕——”
姬承梧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药匣,语气平淡:“新配的方子,清肠化滞。服下两日后,身体若有任何异样反应,记得详实告与我知。”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忘了,或说不清,下回便给你换一味更‘提神醒脑’的尝尝。”
崔皓月听罢,脸色顿时由核桃内壳转换成核桃青衣,他捂着嘴,敢怒不敢言地瞪着自家这位看似温婉、实则手段“凶残”的二嫂嫂。
姬承梧不再理会他,款步走到榻前,她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崔清婉身上,带着医者特有的审视与温和。
“四妹妹。”她轻声唤道,又取出腕枕放于榻上,示意诊脉。
应槐灵微微颔首,借着整理被角的机会,她不动声色地将掌中玉蝉藏进中衣贴身放着,那微凉触感透过肌肤传来,倒是让她对医师诊脉的紧张平息些许。
云岫、晴眉连忙退开,但仍紧张地侍立一旁,一个端着温水,一个绞着帕子,眼神里满是殷切期盼。
姬承梧三指搭上榻上人纤细手腕,凝神细察。
室内一时静默,只余下崔皓月在角落里小声的干呕和抱怨。
烛火缓缓燃烧,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灯花,众人脸上,或专注、或担忧、或余悸未消,唯有光影不识眼色地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