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槐灵终于被她的絮叨拉回了几分心神,只是她目光仍旧黏在图纸上,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随鞶囊一同送来的图纸厚实坚韧,纸上墨线细密精准,尺寸、结构、分解图样标注得一丝不苟,详尽非常,更有多处机关枢纽,绘得尤为精细复杂。
旁注小楷字迹峻拔、甚是美观:
“此处卡簧仿神机弩机括,务求咬合紧固,万无一失”
“内衬需柔韧,不计价值,唯求缓冲、防护效用”
“当用乌金嵌丝,既增稳固亦掩锋芒”
……
这哪里是寻常鞶囊的妆点图样,分明是件精密器械的构造秘录。
“不过如此精致的鞶囊,当是四娘出席盛宴时作雅佩……”
云岫指尖勾起鞶囊旁一条坚韧厚实的绳带,疑惑地晃了晃,
“可这怎么除了金链,还搭着榫卯扣的牛皮绳?如此粗犷模样,倒像是军中武人悬佩腰刀的样式。若不是方才匠人清楚说是赠予四娘的,奴还以为这物件儿是四郎君的,只是送错了院子。”
“是三哥哥托人做的。”应槐灵的目光终于从图纸上抬起,她声音不高,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云岫抬眸,眼中掠过一丝惊诧,“四娘是说三郎君?”
“是,”应槐灵指尖点了点图纸上一处特别标注的卡簧结构,“乌金嵌丝加固、仿弩卡簧机括、还有这专门设计的榫卯扣牛皮绳带……”
她顿了顿,尽力让语气中的落寞不惹人注意:“这些皆是军中惯用,或借鉴于军械之物,若非深谙此道,怎能将如此合用、隐蔽的设计描画得这般明晰呢?”
“那四娘怎知不是裴将军?”
云岫眼珠一转,犹疑着猜测,
“若是三郎君赠予四娘,自家兄妹,何必隐瞒名姓?便是三郎君亲自带来也是行的。奴倒觉得,兴许是半月前四娘与裴将军生了嫌隙,裴将军为赔罪,特赠此物以示赔礼。”
“不会是他。”
应槐灵的声音低了些,近乎自语,目光黯然又落回到图纸上。
裴如信本人,或许压根并不知晓他曾“得罪”过她,那日盛王宴上的言语疏离,在裴如信看来,不过是她因桓王纠缠而迁怒于他——小女儿家的不悦,他堂堂大丈夫,受着便受着了。
至于应槐灵呢,其实她也不敢断言自己一定在“怪罪”对方,她不过是听了杨女史那些意有所指的点拨,对裴如信接近自己的动机产生了怀疑,但未得证实前,她不会表露更多。
之所以她如此笃定地认为此物出自崔皓羿,皆因那枚可隔绝天道排斥之苦的玉蝉。
在那惊魂一夜,唯有崔皓羿亲眼目睹了玉蝉利害,深知其中关窍。
而这鞶囊内的巧妙设计,不论是盘簧的结构位置,还是固定方式,分明就是为了将那枚救命的玉蝉稳妥收纳。
“欸,奴明白了!”
云岫忽地扬起声调,像是发现什么奥秘般拎着鞶囊就往自家四娘腰间比划,
“这系上金链时,是穿着华服的雅佩,贵气天成;而这牛皮绳一扣,”她手指翻飞,演示着榫卯扣的机关,“便是胡服劲装时的飒爽佩饰,正如今日这般!呵……这赠礼者还真是心思细腻,格外巧妙啊~”
听罢云岫头头是道的剖析,应槐灵却陷入更深的沉默。
愈是明了其中每一处细节的用心,她便愈是笃定这只能是崔皓羿所为。
隐去名姓,无非是崔皓羿料定她会因着“兄妹”名分和“有妇之夫”的身份,决然拒绝他的好意,所以他索性不留退路,让自己无从推辞……
明日,明日便是二人的约定之期,她知道她必须毫不动摇地斩断对方念想,她有千万个理由推动她这么做。
可是,可是她该用何种言辞,才能既不伤他的一片赤诚磊落,又不损自己心中必须坚守的那道清明界限?
心念及此,胸腔竟又隐隐泛起那熟悉的滞闷感,仿佛被万千丝线缠绕勒紧。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然后故作轻松地对云岫道:
“好了,鞶囊再合你心思也不能一直欣赏啊?今日我们可是要去暗访邸店的,时辰不早了,也不知晴眉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