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开了口,白闲才发觉嗓音是如此沙哑,无奈地从满地狼藉中找出勉强能用的杯盏,就着凉透的茶水润喉。
他慢慢走到镜前,衣带松垮,里衣半掩,遮不住满身痕迹,从颈间到肩头,到后背到脚踝,皆是一片青紫。
自留水之战后,哪怕坐拥王位,他时常从梦中惊醒,自感如一落叶,随风起落,居无定所。
直至昨夜。
此前他从不知,殿内玉砖是如此冰凉,而被捂热后会由柔白变得泛黄;鲛绡是如此坚韧,叫人徒手挣不开,而触及唇齿时,会尝到淡淡的酸苦。
她和她的剑一样,极尽锋锐,不甘下风,情到浓时,恍惚间,让他生出一种被野兽吞吃入腹的感觉。
白闲看着镜中的自己,面颊飞红,不由抿唇。
但那一瞬间,忽然有了实感,好似漂泊无定的纸筝被人拽住牵线,从此有了落点。
“阿欢……”白闲喃喃自语,扯破了唇边的伤口,尝到淡淡的血腥,不禁想起欲言又止的白一。
作为父王指派的第一个禁卫,白一跟了他很多年,知晓他的许多事情,譬如从前,但这并不是他能越矩的理由,好在他秉持忠诚,始终恪守底线。
但白一不知道很多事情,譬如他失去半颗仙心后与常人无异,再譬如这一刻,他其实已经等了很多年。
于每日繁杂的事务而言,激烈的情事是一剂难以抗拒的毒,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白闲饮鸩止渴。
他唾弃自己,作践自己,亦无法自抑地沉迷。
他沉湎于这极致的,将人从内到外摧毁的快乐,亦是纯粹的,不需要回忆过去,思考未来的快乐。
肌肤辗转相贴,潮湿温热,是一种漫长的,仿佛寒日浸入温泉,被水波涤荡疲乏的余韵。
白闲情难自抑地睁开眼,落入那双眼眸,并非傲气的茶色,而是平静的赤色——即便在如此旖旎的时刻,仍是清明的,仿佛一面清澈的铜镜,映照出他满身污秽。
忽然,一丝迷茫掠过,像是蜻蜓点水,镜面骤然破碎,荡起涟漪。
“不要哭。”带茧的指腹擦过脸颊,微微刺痛。
白闲愣愣地伏在颈侧,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感受到脉搏激烈的跳动,看见肩头长发纠缠,不分彼此。
即便你已经忘记我……视线渐渐模糊,他闭上眼,对自己说,一点,只要这一点点就够了。只要有这一点点,他就能假装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但人总是贪心的。
得到过一点,想要的就会越来越多。
最激烈的时刻,白闲下意识抓住她垂落的一缕长发,高高挺起胸膛。
就这样吧,他恍惚想着,不如就这样让他死去,抛下那些沉重的东西,躲进死亡的怀抱,轻松的,欢愉的,令人沉沦的……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怎么了?”略哑的声音响起。
濒死的快感被迫终止,白闲低喘着回神,惊觉自己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定然是拽痛了她,连忙松手,偏开头去,“抱歉,我……”
但没能再说出话来。
他的手被人牵住了。
十指紧扣。
……叫人怎么舍得放手。
雨湿桃林,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