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童脚步微顿。或许,她能点破此厄,换些盘缠?可转念一想,自身明日尚不知能否逃出生天,何必再生枝节,引人注意?她咬了咬下唇,压下那点微末的念头,寻了个背风的僻静角落,蜷缩着捱到夜深人静。
待月华铺满青石板路,四下悄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和远处几声犬吠传来。苏沐童悄然起身,如同暗夜里的狸猫,借着墙角的阴影,朝着镇西疾行——她记得王二嫂小声提醒过,西边出镇的路最是偏僻,盘查也松些。
出了镇口土墙的阴影,夜风裹挟着荒野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自由的气息,却也透着无边的未知。
她刚缓了口气,便见不远处有家小客栈还亮着昏黄的灯火,门前“迎客来”的布幌子在夜风中寂寞地轻晃。
略一踌躇,她还是朝着那点微弱的灯火走去。总需问明路径,最好能知晓哪条小路可避开关卡,否则便是盲人骑瞎马。
客栈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姓赵,正于柜台后借着油灯拨弄算盘,算珠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见她进来,抬眼打量,带着生意人的和气:“姑娘是住店还是打尖?这么晚了……”
“掌柜的,”苏沐童压低声音,凑近柜台,“我想问问路。可知附近有何僻静小路,能绕过关卡,通往邻县地界?”她问得直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赵掌柜一愣,拨弄算盘的手停了下来,眼神立时警觉起来,上下扫视着她:“姑娘问这作甚?如今官府查得紧,各道关卡严查路引,无凭无证寸步难行。走小路?那可是险上加险!”
苏沐童心下一紧,自知问得唐突莽撞。目光落在赵掌柜那带着愁苦纹路的面上,脑中倏然闪过一行清晰字迹:
【姓名:赵有财】
【寿数:六十】
【命格:忠厚本分,客栈生意清淡,因子赌博欠下重债,恐年底被债主封铺】
【近期运数:今夜亥时三刻,赌坊‘黑虎帮’派人前来逼债,若强硬相抗或言语冲撞,恐遭毒手,宜暂避锋芒,破财消灾】
她定了定神,迎着赵掌柜审视的目光,低声道:“掌柜的,观您印堂微暗,眉间带煞,今夜恐有血光之灾临门。若有人前来索债,万勿争执,更不可硬碰。且避去后院柴房,待其离去再出,或可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赵有财脸色骤变,手中算盘“啪嗒”一声重重掉在柜台上,算珠四溅!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欠下“黑虎帮”赌债之事,如同心头的毒疮,从未对外人言,连婆娘都只知皮毛!这深夜投宿、形迹可疑的姑娘,如何知晓得如此详尽?!
他死死盯着苏沐童,眼神复杂难辨,惊疑、恐惧、还有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姑娘……此言……当真?你……你如何得知?”
“信与不信,全在掌柜一念之间。”苏沐童语气平静无波,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求掌柜指条明路,何处有小径可绕过关卡,避开官差。”
赵有财脸色变幻不定,额角渗出冷汗。他沉默片刻,似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俯身凑近,几乎贴着苏沐童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往西!出镇三里,有一处唤作‘黑风口’!翻过那山便是邻县地界!只是……”
他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那山路崎岖险峻,白日都少人走!乱石嶙峋,毒虫出没,传闻更有猛虎黑熊盘踞!更有断崖深壑,十人行走,九人不敢行至尽头……便是本地猎户,也轻易不敢深入!”
他顿了顿,看着苏沐童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不忍:“姑娘,听老朽一句劝,若有他法,切莫走那条路!那是……那是绝路啊!”
黑风口!
苏沐童心下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单听这名号便知是九死一生的绝地!然回首望向小镇方向,那里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囚笼。无路引在身,被公差拿住投入大牢便是死路一条。被擒受辱?还是去搏那猛兽环伺、断崖深壑下的一线渺茫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眼神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骤然转为决然的清亮。再无半分犹豫。
“多谢掌柜指点,告辞。”声音斩钉截铁。
赵有财看着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深深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弯腰自柜台下摸索片刻,掏出一个裹了油布、沉甸甸的火把,又取了一小包火石,一并塞到苏沐童手中:“姑娘拿着吧,山道黑……千万……千万小心!”
苏沐童接过火把与火石,那粗糙的木柄带着掌柜掌心的微温。她对着赵有财,深深福了一礼,旋即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门外那浓墨般化不开的沉沉夜色之中。
檐下那盏孤灯在夜风中摇晃不定,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又孤单,如同投向深渊的一道微芒,转瞬便被无边的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