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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不适（第2页）

“不必。”谢临煊抬手止住她，动作牵扯到伤处，眉头又是一蹙，“你去取来，就在帐外矮柜中。”

苏沐童又是一愣，依言出帐。清冷的夜风一吹，她才惊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在帐外角落的矮柜中，果然寻得一个沉甸甸的粗陶罐，启开木塞封泥，一股浓烈呛人的酒气直冲鼻腔，熏得她险些咳出声，确是烈性烧刀子。

她提着那罐烈酒回帐时，谢临煊已解了腰间玉带，正欲褪下染血的锦袍外衫。闻得脚步声，他动作一顿，侧首看向提着酒罐、略显局促的苏沐童：“搁下罢。”

苏沐童依言将陶罐轻轻置于案角，垂首敛目，姿态恭谨：“酒已取来。那……侯爷好生将息，我先告退了？”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慢着。”谢临煊唤住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苏沐童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停步转身，静候下文。帐内烛火跳跃，光影在他面上摇曳，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平添几分莫测的深沉。

“你道自己失忆，前尘尽忘，如同白纸一张。”谢临煊声音平静无波，却蕴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沐童紧绷的神经上，“缘何又知烈酒可缓伤痛？如何识得那七星草专解毒虫之厄？更如何得知王管事那本要命的私账匿于柴房第三垛干草之下？”

一连数问，如巨石接连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在苏沐童心底激起惊涛骇浪。他竟记得如此清楚！桩桩件件，皆是她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

她知晓，该来的终是来了，避无可避。

苏沐童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竭力使面上显出茫然无辜之色，蛾眉轻蹙，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小女……也不知。小女忘了自己是谁，家在何方，父母何人，可这些东西……。”

她声音放得更缓，带着几分朴拙的诚恳，仿佛在努力思索一个自己也难以理解的谜题：“侯爷您想，好比有人生来善丹青，提笔便能摹尽山水；有人天生通音律，抚弦便可动人心魄。小女仿佛……生来便会推演些命理气数，观人眉宇气运。纵使旁的全忘了，姓名籍贯皆成云烟，这些倒像是胎里带来的本能，自然而然便知道了，如同呼吸饮水一般。”

这解释算不得圆满，甚至有些玄乎。谢临煊静默听着，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如同审视一件古物，也看不出信或不信。

帐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

“是吗？”他轻轻反问，尾音微微上扬，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钧重压。

“确是真的！”苏沐童连忙点头，唯恐他不信，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急切与委屈，“我有时也觉着蹊跷古怪得很，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全，偏生能说准这些旁人不知的事。可小女就是知道，如同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道不明缘由，也……无法控制。”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

谢临煊不再言语，只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苏沐童忙不迭躬身退出主帐。待回到自己那方寸之地、冰冷的铺板之上，才觉后背衣衫又被一层新的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好险……”她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这位侯爷，心思委实太过敏锐深沉，她这点微末伎俩，在他面前如同孩童把戏，只怕瞒不了太久。

此后数日，苏沐童虽搬至谢临煊左近营帐，却刻意避着不见。她仍在营中替人“推演命数”，只是愈发谨慎，三缄其口，不敢再如从前那般随意开口，生怕言多必失。

然“半仙”之名已如野火燎原，在营中传开。寻她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有满面风霜的老兵，眼中含着浑浊的泪，问能否活着见到家中独子娶亲，苏沐童观其气运虽坎坷却绵长，道他可享古稀高寿，得见孙辈绕膝承欢；有年轻气盛的兵卒，眼中燃烧着对功名的渴望，问前程如何，她只道脚踏实地，戒骄戒躁，三十岁前定有百夫长之职，切莫行差踏错。

她所言愈发应验，营中兵卒对她越发信服，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连些低阶的校尉也寻了由头，私下里来问她些前程吉凶、家宅琐事。

苏沐童心中半是自得，半是不安。自得的是终于脱了那“天界废柴散仙”的屈辱名头，在这凡尘军营中凭本事挣得了一席之地；不安的是怕这风头太过，如同置于炭火之上，迟早再惹谢临煊深疑，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这日午后，日头难得暖和了些。她正替一个老实巴交的伙夫推算其子的功名，言其子文星虽弱却有恒心，今秋定能入围。伙夫千恩万谢，捧着一小袋新磨的粟米要给她。

青砚忽如影子般出现在帐口，声音平板无波：“姑娘，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苏沐童心头咯噔一下，如同鼓槌重重敲在心上。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只得按下不安，将粟米推还给伙夫，点头应道：“有劳青砚大哥，这就去。”

随青砚往主帐行去，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心下揣度谢临煊寻她所为何事？莫非仍在疑她？

主帐内，谢临煊正与一人说话。那人身形魁梧，身着玄黑铁甲，甲叶寒光凛凛，面上斜贯一道蜈蚣般的狰狞刀疤，自眉骨直划至下颌，煞气逼人，正是副将李肃。见苏沐童进来，他微微一怔，刀疤随着表情扭动，目光如鹰隼般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慢不屑。

“侯爷寻我？”苏沐童垂首敛目，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如同帐内一抹无声的影子。

谢临煊略一颔首，对那李肃道：“李肃，这便是本侯与你提过的，营中那位擅推演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