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边关朔风添了几分肃杀,卷着枯草碎叶,在营盘间打着旋儿。溪水清冽,
苏沐童蹲在岸边青石上,挽着袖子捶打衣裳。皂荚的沫子沾了满手,带着一股子清苦的草木气。
远处校场操练的呼喝声稀稀落落,倒比往日静寂了几分。偏生这份静,沉甸甸压在人心头,倒像那暴雨将至前,闷得人喘不过气。
她正细细揉搓着一件旧袍的领口,忽觉颈后一阵莫名凉意,仿佛被什么无形的视线黏住了。抬首望去,日头正当顶,溪边空寂无人,唯见几只水鸟在芦苇丛里扑棱。可那被窥伺之感,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莫不是这些日子休息不好,生了错觉?”苏沐童秀眉微蹙,手下动作不由得快了几分。自打上回侯爷谢临煊试探过后,虽未再明着盘问,可她总觉着暗处似有双眼睛跟着。
她甩了甩指尖水珠,将捶好的衣裳往身旁竹篮里放。刚直起身,就听芦苇丛里“簌簌”几声轻响,几道黑影如狸猫般迅捷窜出,眨眼间便将她围在了水边。
为首的是个眼角有疤的蒙脸汉子,眼神阴鸷如鹰隼,手中攥着柄短刀,刃口映着秋阳,晃得人眼晕。他嗓音粗嘎,带着股子异域腔调:“你便是那个能掐会算的半仙姑娘?”话音未落,苏沐童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是敌军的暗探?他们竟寻到了此处!
她强按下心头惊悸,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冰凉的溪石,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意欲何为?”
为首的蒙脸汉子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刀尖虚虚一点:“莫要装糊涂!识相些,跟我们走一趟。若肯乖乖听话,兴许还能留条小命。”
旁边一个瘦高个接话,语气带着几分诱哄:“我们首领听闻定北侯营中有位神机妙算的半仙,特命我等来‘请’。姑娘随我们去了,自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请”?这分明是强掳!苏沐童心头发紧,如坠冰窟。硬拼是万万不能的,这些人的身手一看便是练家子,自己这点微末道行,莫说天界仙娥,便是凡间稍通武艺的女子也比不上。
她心思急转,面上故意露出几分怯懦惶恐:“你们怕是寻错了人。我不过是乡野村妇,来此浣洗,你们口中的“半仙”,定是旁人……”
“是不是错了,见了我们首领自有分晓!”为首的汉子显然不信,欺身上前一步,刀光几乎要贴上她的面颊,“休要啰嗦!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们‘请’你走?”
眼见那明晃晃的刀刃迫近,苏沐童心一横,猛地扭身朝溪水中扑去。她水性寻常,此刻却顾不得许多。岂料刚跑出两步,后领子便被那瘦高个一把攥住,如拎小鸡般提了回来。
“还想跑?”瘦高个狞笑一声,手上力道骤紧。苏沐童被勒得气息一窒,挣扎间,发髻上那支寻常的木簪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满头青丝顿时散乱下来,遮住了半张苍白的小脸。
正急得眼眶发热,几欲落泪之际,忽闻“嗖”的一声破空锐响!紧接着便是瘦高个一声凄厉痛呼。攥着她后领的手骤然松开,那瘦高个捂着肩头踉跄倒地,一支白羽箭深深没入其肩胛,箭翎犹自微颤。
为首的汉子脸色剧变,手刚按上刀柄,便见溪边土坡上跃下数道矫健身影,当先一人,月白锦袍在秋风中猎猎翻飞,正是谢临煊!
他身后紧跟着亲随青砚和几名亲兵,个个弓满弦、刀出鞘,目光如电,瞬间便将那几个暗探围得水泄不通。
“定北侯!”为首的汉子失声惊呼,脸上血色褪尽,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谢临煊步履沉稳地走到苏沐童身侧,目光在她散乱的青丝和泛红的眼角轻轻一扫,眉心微微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那些暗探,声音冷冽如深潭寒冰:“好大的狗胆,敢在本侯的营盘里撒野。”
为首的汉子咬了咬牙,似豁了出去:“侯爷息怒!我等奉命,只为‘请’这位姑娘。只要侯爷肯高抬贵手,放人……”
话未说完,便被谢临煊冷冷截断:“本侯的人,也是尔等能动得的?”他袍袖微拂,语气淡漠,“拿下。”
亲兵们应声而上,金铁交鸣之声立时响起。那几个暗探虽有些身手,如何敌得过久经沙场的精锐?不过片刻功夫,便被一一制服,捆了个结结实实。
谢临煊这才又看向苏沐童,见她立在原地,眼圈微红,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可伤着了?”
苏沐童这才恍然回神,忙摇头道:“没……未曾伤着。多谢侯爷相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勒出的几道刺目红痕,声音犹带一丝轻颤。
谢临煊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眸色沉了沉,对青砚吩咐道:“带下去,仔细‘问’个明白。”那“问”字,说得极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森然。
青砚领命,押着暗探离去。溪边霎时静了下来,唯余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以及苏沐童尚未平复的细碎呼吸。
谢临煊弯腰,拾起地上那支沾了泥污的木簪。簪身素银,簪头雕着一朵简拙的兰花,边角已见磨损。他用指尖拂去簪上泥渍,递还给她:“你的。”
苏沐童接过簪子,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微凉的指腹,心头莫名一跳,慌忙低下头,胡乱将簪子别回发间:“谢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