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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第1页）

山风卷着残雪，扑打着护国寺朱红的山门。定北侯府的青帷马车停稳，林氏搭着嬷嬷的手下了车，仰头望着寺门高悬的“敕建护国禅寺”匾额，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这佛门清净地天然便能涤荡尘埃。谢莹早已按捺不住，提着裙摆就要往台阶上冲。

“莹儿！”林氏低声喝止，带着不赞同的嗔怪，“佛门重地，不可失仪。”她转头，看向最后下车的苏沐童。

苏沐童扶着车辕站稳，脸色在铅灰色天幕下更显苍白，几乎要与阶前残雪融为一体。她抬眼望向那幽深的寺门，只觉得那黑洞洞的门户像一张巨口，要将她吞噬。

“沐童？”林氏担忧地唤了一声，伸手想扶她，“可是颠簸得狠了？脸色这样难看。”

苏沐童下意识地避开那只温暖的手，指尖冰凉地蜷缩进袖中，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夫人，我没事。就是……山风有些冷。”她微微垂首，避开了林氏关切的视线。

林氏只当她被“邪祟”缠得狠了，愈发坚定了拜佛的决心。她整了整衣襟，带着众人，步履庄重地踏上那被无数信徒踩磨得光润的石阶。

檀香的气息越来越浓，混杂着冬日里特有的清寒，沉甸甸地压下来。苏沐童跟在林氏身后半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寺中僧人肃穆的诵经声、香客们低低的祝祷声、甚至风吹过檐角铜铃的轻响，都化作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林氏领着苏沐童和谢莹，沿着积雪覆盖的抄手游廊走向大雄宝殿时，回廊拐角阴影处，一个穿着半旧灰鼠皮袄、探头探脑的妇人，正死死盯着苏沐童的背影。她眼中先是疑惑，随即猛地爆发出狂喜，如同饿狼盯上了猎物。妇人飞快缩回头，像只受惊的老鼠，沿着背风的墙角，跌跌撞撞地朝着寺中一处供香客暂住的偏院跑去。

偏院厢房里，炭火不旺。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对着账册拨弄算盘。妇人一头撞进来，气都喘不匀：“王……王管事！报……报信！快给相府报信！老奴……老奴看见小姐了！那姑娘……跟小姐长的一模一样！就在大雄宝殿那边！”

王管事是丞相府安排在护国寺，留意一切与沈熙然相似之人，此刻他拨算盘的手猛地顿住，霍然抬头：“当真？！”

“千真万确！”妇人拍着胸口，眼中闪着邀功的精光，“错不了！跟画上的小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管事不再犹豫，一把推开账册，从案头抓起一块小木牌塞给妇人：“拿着这个，立刻下山！去西城门找相府外院的张二，让他用最快的马，报给相爷！快去！”妇人攥紧木牌，转身就冲进了风雪里。

知客僧引着她们穿过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径直往后院一处更为清幽的禅房行去。林氏是护国寺的大施主，早已提前递了帖子，求见住持慧觉大师。

禅房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榻，一尊小小的铜佛，一个蒲团。一位须眉皆白、身形枯瘦的老僧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手中一串乌沉沉的佛珠缓缓捻动。正是慧觉大师。他周身并无宝光，也无威严，只有一种深潭古井般的沉寂。

林氏连忙上前，恭敬合十行礼：“弟子林氏，携家人叨扰大师清修了。”

慧觉大师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眸并不如何明亮，甚至有些浑浊，目光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深处。他的视线在林氏和谢莹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苏沐童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夫人心诚，何来叨扰。”老僧声音苍老低哑，如同古木摩擦。

林氏忙道：“大师慧眼。实在是家中这孩子，”她侧身示意苏沐童，“前些时日心神不宁，惊悸难安，夜不成寐。弟子心中忧虑，特来求大师慈悲，指点迷津，化解此劫。”

慧觉大师的目光依旧锁在苏沐童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无所遁形。苏沐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老僧枯枝般的手指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了停，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禅房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敲在苏沐童心上：

“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难逃恶果。”他浑浊的眼中似有微光掠过，直直看进苏沐童惊惶的眼底，“施主，你心魔深重，缠缚己身，若不化解，终将反噬，永坠苦海。一切，皆因你而起。”

“皆因你而起！”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苏沐童天灵盖上！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踉跄着又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自责瞬间将她淹没。他知道了！这老和尚什么都知道了！他看到了她的罪孽！

就在这心神俱裂的当口，苏沐童本能地凝神看向慧觉大师的命格。刹那间，冰冷的字迹涌入脑海：

【慧觉：寿数一百零八，命格：苦海慈航，顿悟菩提，历劫圆满，证得阿罗汉果位。】

得道高僧！即将成佛之人！他的目光，洞穿了她这“散仙”的皮囊，直指她灵魂深处那无法洗刷的血腥罪孽！

“消除心魔……”苏沐童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消除心魔？谈何容易！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一个破碎的家庭！这沉甸甸的孽债，如何消？如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