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暴露身份,家中恩怨终究伤了外人,于她而言崔令裕是罪魁祸首,可于这些无关之人而言,整个崔家或许都是罪人。
老妇人没多话,只摇了摇头:“家小,住不下。”说罢便要关门。
萧寒声突然上前,手掌摁在门板上,任老妇人如何使劲,门都纹丝不动。
他眉梢微挑,语气不容置疑:“这院子瞧着不小,东头那间带窗的厢房,再加上西角那小耳房,分明两间屋子,怎就住不下了?”
气氛霎时僵住。
崔令容慌忙拉下他的手,连连致歉,随即眼圈一红,拽着萧寒声的袖子掩泪:“阿婆莫怪,我们是私奔出来的。若是住客栈,定会被后母派来的人找到,到时候就要把我塞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做填房了!”
萧寒声被她这出戏惊得眉梢直跳,一时竟忘了言语。
老妇人望着她泪汪汪的脸,神色渐渐软了。躲在身后的小姑娘这时钻出来,拉住崔令容的手晃了晃,仰着小脸对老妇人说:“奶奶,这个姐姐是好人。”
老妇人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只有间小屋,你们挤挤吧。”
小女孩牵着崔令容的手往里走,院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墙角竹架上晒着半干的茶叶,青褐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晃悠,一只狸花猫躺在竹筐里,见人来只抬了抬眼,又缩成个毛团。
老妇人抱来一床打了补丁的棉被,萧寒声伸手接过,她便牵着小女孩往里屋走。
女孩临到门口又回头,目光在崔令容身上细细扫了一圈,才掀帘进去了。
二人进房,屋内逼仄,窗外传来狸花猫的叫声,尖细绵长,缠缠绵绵地绕着窗棂打转。
屋内一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崔令容清了清嗓子,正想解释方才那出“私奔”的戏码,萧寒声却先开了口,打破了寂静:“那本烘干记录本,你打算从何找起?”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说实话,我也毫无头绪,但宝珠说过谷叔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望城,我想他家中多少应该有些线索。”
然崔令裕早已派了好几波人将这个小院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能找到。
到底是漏掉了哪些地方呢?
*
屋内晨光铺满了一地,崔令容迷迷糊糊睁开眼,心脏漏跳了一拍。
身旁,小女孩双手撑着下颌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一眨不眨的打量着她。
“阿叶?”昨夜听见老婆婆是这样唤她的。
崔令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鬓边的碎发有些凌乱,她疑惑地问,“为何这样看我?”
阿叶眨了眨眼,非但没移开视线,反而又往前凑了凑,声音软软糯糯的:“姐姐,你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崔令容脸上一红,伸手轻轻摸了摸阿叶柔软的发顶,指尖触到细腻的发丝。
她定了定神,想起正事,放缓了语气问道:“阿叶,姐姐问你个事,你……”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老婆婆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吃饭喽!”
闻言,阿叶立刻从榻上滑下去,也顾不上听崔令容的后半句话,脆生生应了声“来啦”,便迈着小短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崔令容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笑了笑,也缓缓起身。
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苦涩中混着些茶叶的清香。
萧寒声背对着屋门坐在老槐树下,他正专注地搅动着药罐里的褐色药汁,一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像是撒着点点碎金。
身后肥硕的狸花猫正追着几只绒毛蓬松的小鸡,小鸡扑腾着翅膀往阿叶脚边跑,阿叶咯咯笑着。
这鲜活的吵闹衬得树影下少年的背影愈发违和。
老婆婆端着碗筷从屋里出来,将饭菜摆在院中的小方桌上。见崔令容出来了,她立刻笑着招手,压低声音笑道:“你这郎君是个靠谱的,一大早就起来给你熬药,火候盯得紧着呢。”说着递过一双竹筷。
崔令容接过竹碗,脸上微微一热,心里清楚她与肖大哥并非老婆婆想的那般,“是,他很好。”
话音刚落,萧寒声正好端着药碗起身。药碗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那句“他很好”像一片羽毛,轻轻拂在他耳畔。他脚步未停,走到桌边时,二人的视线无声交汇,旋即各自撇开。
用过早饭后,药已不再烫了,崔令容端起药碗,褐色的药汁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蓦地,想起早晨阿叶说的那句“姐姐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这句话太过笃定,仔细一想,竟有一种画像之人也许就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