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恕交谈一番后,余晚萧方知,一介布衣欲跨越阶层,竟是如此的艰难。梁恕十三岁便已以才学成名,然无家世权柄为倚,单是从文澜书苑跻身国子监求学,便步履维艰。男子尚且如此坎坷,何况余晚萧一介女子?世人皆以为,女子求学,不过是为嫁人时添几分筹码罢了。文澜书苑的女子,哪个不是趁早寻户好人家便嫁了?
然梁恕并未劝她放弃,只道若学业上需相助,大可前往寻他,不必拘泥。
自与梁恕交谈过之后,余晚萧愈发刻苦向学,一来是要将与同窗相较落下的功课补上,二来她仍是想为自己的将来搏上一搏。
接连几日,越莺见她太过辛苦,便在休沐之日,以“报答恩情”为由,让她做东,请他们往茶楼听戏。
出府之前,余晚萧告知方氏,今日不必唤她同用午膳。方氏见她只打算这般素净模样去会友,不赞同地拉住她,将她摁于妆奁前坐下,亲自为她梳妆打扮了一番才罢。
到底是熟络了些,换作余晚萧初来之时,方氏怎会做这些事?
眼看约定时辰将近,余晚萧连镜子都来不及照,便匆匆出府了,生怕越莺等久了。
茶楼天字号雅间内。
此雅间在二楼,正对着戏台,视野绝佳,是这茶楼最好的所在。赵长亭慵懒地坐于雕花木椅上,背靠椅背,翘着二郎腿,手中执一书册,听着楼下戏台那咿咿呀呀传来的唱戏声,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在旁侧茶几上,姿态风流不羁。
林世德上前瞧了一眼,见是那《风月录》第二册,好奇地伸手去拿:“长亭兄,你日日拿着这书册翻阅,可否给我等一观?”
他这长亭兄日日翻阅,竟不觉得腻歪,这般着迷,这书当真如此诱人?
长亭兄手一闪,白皙指尖轻抚书页,那珍视模样,仿佛对待什么心肝宝贝,嫌弃道:“莫拿你那碰过多少女子的手来碰我的书册!”
林世德表情一言难尽,叉着腰,不屑地摆摆手:“那你便与这写书之人过活去吧,我等这些好友不要也罢!”
他不过是玩笑一句,孰料赵长亭竟当真道:“世德,你且帮我查一查,这写书之人是谁?”
林世德炸了毛,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惊一乍地问:“长亭兄,你来真的?”
赵长亭抬眼,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不可吗?”
他认真时便是这般模样,不论是否带笑,都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让人不敢与他双眸对视,下意识地便想匍匐于他脚下。
林世德避开目光,略显谄媚地拱手:“长亭兄放心,我定尽快查出这写书之人,将他带到你面前!”
赵长亭满意颔首,指间轻叩桌面,示意小厮添茶。
一双柔荑奉上新茶,随即将茶杯举到近前,浅淡的女子馨香丝丝缕缕钻入赵长亭鼻间。他放下书册,垂眸伸手捏住女子下巴轻轻抬起,眉峰微蹙:“怎么是你?”
舞西施面容娇怯,咬着唇瓣欲言又止,望向赵长亭的目光满是痴迷,娇声软语道:“赵公子,您已多日未曾来看我跳舞了。您既不来寻我,我只好亲自来寻您了。”
那语气似嗔似怨,瞧得林世德一众人心头微动,暗忖不愧是舞西施,这般情态真如蛇妖般勾魂摄魄。
赵长亭却不为所动,神色冷淡得事不关己,垂眸睨着她,那双天生含情的眸子风情万种,语调却平淡如水:“我已付足银钱为你赎身,说好此后再不来往。”
“赵公子!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舞西施眼底噙泪,盈盈半跪于地,含情脉脉望着他,“我只想伴在您身侧,您说过不会娶妻,那我便做您的妾室;若您连妾室也不愿纳,让我做个伺候您的丫鬟也罢!”
想当初她尚未沦为罪臣之女时,初见赵长亭便已芳心暗许,但那时赵长亭从未正眼瞧她。自家被抄家时,她本应没入官,妓,昔日与父亲交好的友人皆对她避之不及,唯有赵长亭救了她,将她安置在舞坊,才免了那千人骑万人枕的结局。他不惜担着责罚救她,在她被权贵欺压时为她出头。在他心中,自己定与其他女子不同。故而她想为自己争一争,无论以何种身份,都要将自己托付于他。
赵长亭眸色微沉:“我院中,不需女子。”
舞西施情急之下,猛地扯开衣襟,露出一片雪白肌肤,伸手便去捉赵长亭的手:“赵公子,我仍是处子之身,这份贞洁,唯有您能取走!”
赵长亭猛地抬高捏住她下巴的手,目光轻飘扫过,那张秾丽面容美得竟似男妖,看似多情却又薄幸,一眼便知他是何种人,偏生让舞西施每见一次,都甘愿为他不顾一切。
“与贞洁无关,我只是不喜你,懂吗?”他开口,仿佛是在训诫不听话的宠物。
无情话语抽走了舞西施最后一丝希冀,她望着赵长亭冷漠的脸,只觉心如刀绞。
赵长亭松开她的脸,抽出锦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冷声道:“还不滚?”
这世间竟有这般多情又凉薄的男子。待你好时,能让你觉出自己与旁人不同,沾沾自得。想断干净时,又冷静理智得让你看清,他从未深陷半分。
这样的人,大抵永远不会坠入情网,尝那情爱折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