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太白星明亮。
侧耳倾听,依稀中,已然有雨珠噼啪而下,尽数袭来,倾尽二十载。
无论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雨珠总是无法抵挡的,自天上倾斜而下,在人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然默默将人从头到脚淋湿,不留一分怔忡。
——“初见他时,他穿的便是一身月水缎的衣裳,清贵高洁不可言,神仙似的一个人。”
祁染在风雨飘摇的山林间,循着那截系着平安扣断了的红线,捡到那个生死未卜的稚子,将自己那件月水缎的外裳披在稚子身上,挡去风雨。
——“难怪你常说我穿藕色好看,原来是这个缘由。”
他缓慢睁开眼,朦胧间,床榻边,淡藕色衣裳的稚子伏面在他手心中。
——“不知是否喜好青色,不过那人的确常常一身青,或许如此吧。”
贴着稚子面孔的五指轻动,覆在祁染细弱手腕上的青衫袖角无声滑落。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手被倏地抓紧,温鹬惶惶抬眼,遇见那双一贯温和,不久前连气力皆无,而今恍惚若癫狂的双眼,那双眼里泪水无声而出,恰如窗外雨滴。
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知雨你说你叫、你叫知雨”
祁染喃喃念着,不知是说与眼前的孩童听,还是自言自语,说到最后,竟是仰脖含泪笑了起来,笑得踉跄,苍白细弱脖颈翕张。
——“幼时我总想问问,可惜错过了时候。你喜欢青色吗?”
青色虽好,可我最喜欢我最喜欢的是
温鹬心中一紧,嗓音发干,“先生?”
祁染双眼朦胧,已经到了无法聚焦的地步,攥着温鹬攥着知雨的手。
“知雨鹬儿你穿淡藕色是最好看的”祁染声音虚弱,缥缈,夹杂泪水与笑意,近乎呢喃。
温鹬几乎是立刻攥紧那只已然没有力气的手,徒劳地睁大双眼,惶惶然出声,“先生,你好好的,你别生病,你别走我日日穿淡藕色衣裳给你看,好么,好不好?”
祁染已然有些无法凝神集中了,意识飘忽间,他听见一道嗓音,轻盈无力,温和恍然。他听了许久,发觉那是自己的声音。
“鹬儿你去看看,今夜太白星如何”
温知雨抓着他的手,不知为何祁染会如此发问,却在祁染虚弱的嗓音中无端感受到别离之意。斜后方便是小轩窗,只消几步,便可以走到窗前看个分明。
但他泪眼怔怔,“我不去,我要守着你。若是我去了,你便走了,我怎么办?”
祁染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费劲全身的力气,“你去、你去”
温鹬颤抖着,抓住祁染的手,固执地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肯离去,如同抓住了神明的羽衣,紧紧攥着,便可留住神明。
祁染没有等到温鹬的回答,嘴唇无力地动了动,然而还未能再说出些什么,头便偏了过去,意识滑落黑暗深处。
一片浓重而拨不轻的黑暗深处,有人在掩面哭泣,他提着灯走近了,是一道淡藕色的小小身影。
祁染听见这哭声便心尖抽痛,他伸出手去,想要轻轻搭住这小身影的肩,然而还没触碰到对方,淡藕色身影倏地回头。
青丝披散,身形颀长,露出一张多情貌美的男人桃花面,声音颤抖。
“阿染,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心悦你了,你应该知道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了,祁染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的缘分像一个圈,环住这头,也就拽住了那头。无论向前跑还是向后跑,永远都会相遇。
你等我,祁染努力张口,你等我,我很快就去见你
杜鹃站在小院中,急得直抹眼泪。谢小小在她身旁,虽然不言不语,但面色同样苍白。
祁染的那间南厢房的房门紧紧掩着,半点缝隙都不透。
两人在小院中站了许久,才听见房门吱呀一声,看见一抹淡藕色身影出现,回身将房门挂上了锁后,才手里端着药碗,安静沉默地去倒药渣。
谢小小捏紧了拳头,大步流星上前挡住,“你什么意思!”
温鹬面无表情地抬头,片刻后,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先生病了,得好好养着,怕吵闹,不宜见人的。”
谢小小气得发抖,“怕吵闹?不宜见人?我和杜鹃不是蠢货,探视病人怎么会吵嚷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