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甚至有些躲避他的想法,否则也不会一直安心待在秦烈那边。
此时见他这样,只觉心酸,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小尚未记事便跟着先太子逃往津州,跟着谢玉逃往涿州,成为傀儡皇帝,成为逍遥侯,终日担惊受怕,何曾有过一日安稳?
乱世能将人变成鬼,便是她自己,数年前也决计想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难道能怪一个孩子?
她这般想着,前嫌尽弃,柔声道:“现在姑姑来了,吉安可以安心睡了,明日多吃些东西,个子才能长得高。”
吉安听话地点头,待从她怀里出来时,眼里都是笑意,“姑姑,姑姑,以后我是不是不用死了?那人不会再来害我了是不是?我以后就能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
令仪想骗他,可是明日秦烈便会与副将一起上路,又能骗得了几日?
她想了想,道:“还是要分开,不过吉安不要怕,他若要杀咱们一早便杀了,现下不杀必有他的缘故。你再不要因为害怕不敢吃不敢睡,这样不仅于事无补,还与你身体无益。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不是分开,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只要活着,以后才会有相见之日。”
她自认为话已经说的清楚明白,吉安听后却眨了眨眼,“为什么?姑姑你不是已经陪那个人睡了吗?他不是该对你言听计从了吗?为什么他还要杀我?!”
一股寒气涌上心头,令仪僵硬地坐起身来,“你、你说什么?”
吉安也坐了起来,稚气又残忍地笑:“是太后母亲和我说的,要我以后跟着姑姑,听姑姑的话,因着这世上唯有姑姑能保护我。若是遇到危险,姑姑陪男人睡一睡,便能保得下我!”他甚至开始质问她:“你这几晚没有陪我,不是在陪他们睡觉吗?既然睡了,为什么还要和我分开?是不是睡得不够,那你还去啊!睡够了他们就不会分开咱们了!”
令仪胸中如遭重锤,脑中一片空白,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误会她不肯去,这几日担惊受怕,早已不能承受更多变故,立时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又盛气凌人地指着她尖利地指责:“朕明白了,其实是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就因为朕已经不是皇帝?!所以你也不要朕了是不是!!”
令仪定定看着他,这张有六七分像太子哥哥的稚嫩脸庞,此时竟如魔鬼一般。
她这一生,从未感到如此绝望,绝望中竟生出一股好笑。
此时顾不上怨恨后悔,只想快些离开,离开吉安,离开这里。
她不要再看见他,一眼也不行!
迅速起身,她披上外衫,系衣带时才发现双手竟在发抖,索性用手拢着也要离开。
吉安此时已经知道犯了错,害怕地抱着她不肯让她走。
令仪拨开他的手,他又很快缠上来,令仪厉声呵斥:“松开!”
吉安又像个孩子一样哭嚎哀求:“姑姑,姑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忘了我爹了吗?他不是待你最好了吗?他救过你的命!我是他唯一的血脉啊,你怎么能不要我?!”
迟迟得不到回应,他神色又扭曲起来,“你是不是像慧颖一样,只是嘴上说着会陪着朕,可她居然背着我和侍卫来往,你也要抛下我,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
慧颖?令仪记得她是谁,她是照顾吉安的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涿州当地渔民的女儿,肤色略黑,笑起来,圆圆脸上露出两排白牙,看起来憨憨的十分喜庆。
吉安在宫中时,太后管教严厉,宋家人虎视眈眈,他过得无比苦闷时,唯有慧颖一直陪着他,教他编草蜻蜓蚂蚱,偷偷陪他玩令仪带过来的民间玩物,为此,还受过太后的鞭笞。
尽管如此,她也从不抱怨,依然努力地想让吉安过得开心些。
后来她死了,死在逍遥侯府的湖水中。
令仪得知消息时,刚刚生下麟儿,闻听后唯有惋惜,并没有多加查探。
现在看来,她的死,怕是与吉安脱不了关系。
甚至很可能,就是他下的手。
眼前的人,明明有一双先太子那样温润的眼睛,此时眼里却满是怨毒。
先太子性情软弱,却宽和仁爱,皇城冤魂无数,无从东宫所出。
得他恩惠的,又何止令仪一人?
可他唯一的血脉,竟已心性扭曲至此。
或许从始至终,都是她错了,亡国之君,傀儡帝王,焉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她一再强求,最终养出来这么一个怪物。
她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口,竟是一口鲜血喷出,在吉安的尖叫声中,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第52章输赢。
十五公主原本在徽州行医,被接到传信的秦洪找到,一听到令仪出事,立时赶了过来。
连日赶路,十五公主连装扮也未换,这次是三十几岁的黑脸汉子,下了马车背着药箱跑进们来。村舍那般小,一进去便看见令仪闭眼躺在床上,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眼眶塌陷,虽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依然气势逼人。
不用问也知道,这人是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