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历听他如此说,满面含笑,如沐春风,颇有些自得。
两人相谈许久,直到有兵士寻来,说主帅有请,沈历这才赶紧起身离开,走前仍不忘叮嘱杨杲,“刚才所说的未行动前千万不可露出破绽,康家在范阳经营多年,麾下忠心之人不少,若是透露出去,恐伤你我性命。”
杨杲道:“先生放心。”
他陪走几步,将沈历送出营帐,见人走远,脸上仍是挂了一丝笑,回身坐定,将桌上刚才压着的纸拿出来,又看了一遍,面色陡然沉了下来。这是昨日有人送到军营门前,说是给他的家信。杨杲一听便知有蹊跷,他少小离家,已有十多年未归,与家中早断了联系,何况他家是乡野农户,仅有几块薄田,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贫苦难活,无人识字,谁会给他寄家信。
等他打开一看,这封信居然是豫王寄来的劝降信,他一时难以置信,每个字都看得极为认真。信中所言康福海已死军中并无可堪接替大任者,仅凭范阳平卢等地与朝廷做对,眼下得一时之势,长久必败,让他分辨形势,又言军中有沈家子弟,所行皆是谋逆。
杨杲看完信半信半疑,又暗自喟叹,上一回在王屋山之事,他不信豫王全无所觉,可现在却能写一封信来劝降,这份心胸气度,确有不凡。他正看着信,沈历来了,说了好一番话,杨杲答应的爽快,心中却另有计较。
沈历口口声声说与沈家无关,推心置腹全为他谋划。杨杲自小走南闯北吃尽苦头,从市井到齐王府,后又来到范阳,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世间最动人心肠的便是利益。口中说的再是好听,也抵不过行动。沈历刚才所说,已是决定要“窝里反”,将康庆则给卖了,可他竟还打着豫王的主意,这一步分明是配合沈家在朝廷诸多动作。
杨杲不住冷笑,沈历算得精明,只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他手掌攥紧,将信捏成一团。他也不看好康庆则前途,可若是眼下就投靠朝廷,就要在潼关对豫王称降——他脑中不合时宜地又想起肖稚鱼来,心底隐隐有一丝不甘。
不急,豫王从前没领过兵,谁知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杨杲想着不急着做决定,先看看情况早说。他如今深受康庆则信任,手握两万雄兵,且一大半是骑兵,有着一股力量,他更多了一分底气,等对他有利的情况再做决定不迟。
康庆则那里请了沈历过去,问他朝中情况,沈历已决定糊弄,便将朝廷形势说的严峻。康庆则一听t?越发狂妄起来,只觉得此时抬个小皇帝上来,不等他打过潼关去,朝廷自己就要乱起来。他才是天命所归,身边又有几个阿谀奉承之辈附和,他竟命人先准备龙袍冕冠等物,只等着派兵将康庆恩拿下后,可以先在洛阳称帝。
康庆则所派人前往洛阳征讨,康庆恩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从大营中带出的兵一半是他舅舅所领,一半则是康福海原拨给他的人马。这些兵士忠心耿耿,与康庆则派来的人厮杀了一场,守住了洛阳。消息传回,康庆则大怒,前两日他刚派人去做龙袍,却不想这安排的第一场仗连兄弟都没能拿下。他大怒之下,又增拨一万人前去应援。
兄弟两这番恶斗征战传到潼关,将领们都觉好笑。李承秉趁着这些日子养伤,每日处理些公文往来,等背上结痂不再疼痛,他立刻就往军营里去。
肖稚鱼留在家中,王应青带了几个奴婢仆妇回来给她使唤。里里外外又添了些人,收拾庭院,跑腿传唤。还从大户人家请了个会烧长安菜的厨子来。肖稚鱼身边跟着的婢女,一个唤运虹,一个唤苏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苏子生得一副好样貌,刚来的两天左顾右盼,四处打量,举止有些不稳重,可等见着肖稚鱼,知晓她身份,苏子陡然态度一变,殷勤服侍,处处周到。
如此过了四五日,肖稚鱼与婢女仆妇都熟悉起来,这日与苏子说话,苏子扑通跪在地上道:“我家姊妹六个,只有一个小弟,父母便把我们姐妹都卖给富户,积攒银钱供小弟读书,我因长得出挑些,为人所忌,时常挨打,周转了几处,才来到这儿。请娘娘怜惜,日后带我回长安,永不回潼关。”说着她将袖子掀开,露出两臂,上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新伤旧伤一堆。
肖稚鱼看得眼皮一跳,心生怜悯。她自小跟着兄长阿姐背井离乡,可到底兄长阿姐对她呵护宠爱,眼前的婢女却是命苦,连亲人都已舍弃。
她将苏子叫起,将一旁的糕点递给她吃,“前阵子来的郎中最擅看伤,回头你给他瞧瞧,要些膏药,好好治伤,重些的活计就先别干了。”
苏子将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低头拭泪。
肖稚鱼又问另几个婢女仆妇,众人各自坦白身世,有家里没落,男人是死在战乱里,为了养活家里出来讨生活的,也有家中贫苦,不得不卖儿卖女的。肖稚鱼暗自摇头,此处与长安真是大不相同,便是婢女生活来历,相差有如云泥。她好好安抚一番,又许了些好处,婢女仆妇正感谢着,门外传来通传,“殿下回来了。”
婢女仆妇赶紧收拾。
李承秉缓步进来,身上穿着一身银甲,走动间身上发出轻微的锵锵声。进了门,他见着婢女仆妇几个都在,脸色都有些不自在,眉头一拧,来到肖稚鱼身旁坐下,“做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合心?”
肖稚鱼轻声道,“和她们说几句话,有些感触。”说着朝他身上看了一眼,问道,“叛军动了?”
李承秉摇了摇头,等婢女运虹递了茶盏来,他目光一扫,让众人退下。
238?第二百三十八章
《章节缺失》
239?第二百三十九章
◎交战◎
李承秉在家中歇了两日,这日收到战报,将潼关几位将军全叫了来,闭门讨论了两个多时辰,议事结束众将皆是脸色严肃地离开。
肖稚鱼隐约猜到几分,这夜李承秉搂着她歪缠不休。
翌日大早,天还未亮,肖稚鱼尚在睡觉,耳边却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睁开眼皮一瞧,李承秉已穿戴整齐,衣袖束紧,轻甲罩身。她揉了两下眼角,缓缓坐起,“要出兵了?”
李承秉走到床前,挺拔高达的身材将光亮遮了大半,“没你的事,再睡会儿罢,快则几日,慢……过一阵子我就回来了。”
肖稚鱼听了这句,瞌睡一下子全没了,抬起头来。李承秉低头正凝望着她,目光深邃,不像夜里那么急切和热烈,却格外有一种温和坚定。
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了,有些透不过气来,忽听他又问:“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她只觉得这句有些耳热,好像夜里情浓的时候他就问过,当时回答了什么,肖稚鱼记不清了,神情略显恍惚。
李承秉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她声音,又见她半醒半懵的模样,心里一叹,摸了摸她的脸,道:“无论长安来什么消息,一概不必理会。”
肖稚鱼点了点头,见他就要走,脑中仍有些乱,伸手拉住他的衣甲。
李承秉扭头看来。
四目相对,肖稚鱼心里蓦地一酸,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