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庆的午后,闷得人透不过气。
雨滴敲在书房窗上,不紧不慢,每一声都砸在唐蓬莱心头那根绷紧的弦上。
几日前戴笠那句看似无心的闲谈,此刻正反复碾磨着他的神经:
“淞沪刚爆发那几日,听说有人插手救人,那边后来查出是共党在动。”
钉子般的话语,嵌进脑海。唐蓬莱忽然想起郭走丢。
那女人的履历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雨水反复冲刷过的青石板,不留一丝苔痕。她能讨得母亲欢心,能让账房先生信服,却始终寻不出半点真实的来路。
一个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手都不沾一点灰——
这才是真正的不对劲。
他派了人去查:漕河泾医院旧档,日军轰炸那几日的撤离名单。残页模糊、签名残缺,如风中飘摇的蛛丝。
这些档案本该交由军统清查,但唐蓬莱没有上报。那是戴笠的地盘,他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军政与军统虽同属一体,却各有山头。若真出了丑闻,他宁可先一步查清,也不愿被人拿捏在手心。
这一念之间,便是越界。
他自己也未察觉,这场看似“家务清理”的私查,正一步步把他推向另一条更深的暗河。
蛛丝未曾直接牵连郭走丢,却让他愈发确信——有人在替她抹平过去。
“查档案的事,”他吩咐下去,语气平静如同擦拭枪管,“不许惊动山海。”
他目光落在窗外,雨脚连成线,倒映在窗玻璃上。
那倒影里,他的脸色冷峻,仿佛一柄被反复打磨的刀。
另一盏灯下,有人正默默磨着一柄更薄的刀。
【2】
夜色低垂,安全屋内灯影昏黄,微晃如息。
林婴婴摊开那份电报,语气平稳:“徐碧城,军统还在找,但假包袱被翻出来了。”
她指尖在纸上轻敲两下,“唐蓬莱盯上那行‘医院账平’——看笔迹,像是唐山海写的。”
空气骤然一紧。
唐山海神色微变,手背青筋一绷:“他查得太快。”
林婴婴的声线依旧平淡:“这一步本来就险。那笔是你写的没错——原是为了掩盖伤员线。可现在唐蓬莱查到了,我们得让他以为那是因为私情,而不是别的。”
郭走丢放下茶盏,神情宁静:“那就由我去。既然他信笔迹,不妨让他信,是我让你写的。”
唐山海猛地抬头,眼底暗潮汹涌:“走丢——”
她语调极轻,却有股不容拒绝的笃定:“山海,落子无悔,现在只剩怎么收。”
林婴婴的目光在两人间一掠,沉声道:“预案三——假情局。放风,让他相信唐山海为你色令智昏,公私不分。”
唐山海的指节在桌下缓缓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他明白这方案的必要,却恨这世界逼她用这种方式活。
郭走丢点头:“他信我,也恨我。怀疑落在我身上,我们就能喘口气。”
林婴婴将那张电报纸折成一寸见方,火柴一点,火光跳跃中,那张薄纸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