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狭小,蒸汽氤氲。
唐山海假装搅拌咖啡:“方才看你气色不太好,怎么,最近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
那人立刻四顾,压低声音:“档案处收到军法处的封口令……听说,是李副官的案子。”
唐山海眼睫微垂,像是随口应了句:“李常安?他连账都记不全几本,能出什么事。”
话音一落,对方呼吸陡促。
——足够了。
唐山海离开时神情一如往常,但走廊尽头那抹阴影似在他背后拉长,他若有所思地轻抿咖啡。
【3】
郭走丢陪着唐母去参加一场银行家太太的茶会。席间衣香鬓影,笑语嫣然,但一些细微的迹象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几位平日里对唐家颇为热络的太太,今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距离。有人“无意间”提起最近财政部的审计风声,有人则感慨:“这世道,位置坐得越高,越要小心,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唐母的笑依旧得体,语调温和,不卑不亢,只在举盏之间稍作停顿:“我们不过是靠天吃饭的小户,哪担得起这许多眼睛。”
众人闻言,笑声又起,却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回程的车上,窗外雾气未散,车灯切开雨帘,照出前方模糊的山影。
唐母闭目养神,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车行轻轻晃动,半晌,她才淡淡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郭走丢听:“唐家行事有分寸,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授人以柄。”她顿了顿,又缓缓补上一句:“有时候,女人要记得自己是哪个屋檐下的人。”
语气温柔,却比命令还锋利,她皱了皱眉,似是嫌车内的香味太浓,微微挥手。
郭走丢恭顺应声:“母亲说的是。”
唐母那只戴着翡翠镯的手,一直未从膝盖上移开,她的手指在佛珠上反复摩挲,每一颗珠子都被指腹磨得发亮。
只是那佛珠的声音太轻,像雨打檐瓦,郭走丢忽觉手心发烫——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出汗。那汗不是害怕,而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着脖颈的窒息。
这风,连香都吹不稳了。
茶会上那些看似无心的话语,此刻在她脑中与另一件事迅速串联起来——那笔多出来的修缮费,最终流向孔家的人。
“账是死的,人是活的。”唐母缓缓捻着佛珠,声音淡得几乎要被车声淹没,“可有时候,人比账还脏。”
车轮碾过积水,街角的报童在喊着晚报的新头条。
郭走丢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那喊声像是在宣判。
【4】
当晚,西苑。
郭走丢将日间茶会的见闻,连同自己对那笔账的猜测,悉数告知了唐山海。
“大哥那边,情况恐怕不妙。”她轻声道,“李副官怕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唐山海沉默地听着,眸色在灯下寸寸冰封。他白天在军统察觉到的所有异常,此刻都与郭走丢带来的信息严丝合缝地对接,拼合成一幅清晰的危局图。
郭走丢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到他微凉的手中。他接过,指尖与她短暂相触,那一点暖意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