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心里一咯噔。御史台?王貺那老小子又来了?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袍,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孙主事来到曹玮的值房。
值房内气氛凝重。曹玮端坐主位,面色平静。下首坐着两位身着青色御史台官袍的官员,其中一位,正是老熟人王貺王御史!另一位年纪稍轻,面色冷峻,显然是王貺的跟班。
王貺看到赵楷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掩饰下去,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下官赵楷,见过曹大人,见过两位御史大人。”赵楷躬身行礼。
曹玮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王貺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声音尖利:“赵楷!本官听闻你近日在将作监大肆鼓吹所谓‘标准化’新法,可有此事?”
赵楷谨慎回答:“回大人,非是鼓吹。乃是奉曹大人之命,试行新式工艺规程,旨在统一制式,提升效能,乃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王貺冷笑一声,“本官怎听说,你之法,标新立异,不循古制,摒弃师承,以粗陋图示与市井俚语取代精微技艺,致使工匠无所适从,怨声载道!更有人言,你所制规程,漏洞百出,依样制作之器,精度堪忧,贻误军机!你可知罪?!”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
赵楷心中怒火升腾,但知道此时不能硬顶,只能强压怒气,辩解道:“大人明鉴!所谓‘怨声载道’实为夸大其词!新法试行,自有不适,然多数工匠已渐认可。至于精度效能,均有账目数据可查,废料省却,工时微降,何来‘贻误军机’之说?大人可调阅将作监文书,一查便知!”
“数据?账目?”王貺嗤笑,“区区数字,岂能尽信?古法传承千载,乃匠作之魂!岂容你以奇技淫巧轻易撼动?本官收到举报,你之规程,于关键之处,引用经典牵强附会,原理阐述似是而非,实为欺世盗名,蛊惑人心!你身为宗室,不行正道,专营此左道旁门,岂非有负圣恩?!”
他直接攻击规程的理论部分,直指赵楷的“学术造假”!
赵楷心里暗骂,就知道那部分要出事!他硬着头皮道:“引经据典,只为溯其源流,明其道理。工艺之本,在于实用。若新法确能省工省料,提升均质,便是于国于民有利,纵有表述不周之处,亦当完善,而非因噎废食!”
“强词夺理!”王貺厉声道,“曹大人!此子巧言令色,顽固不化!其法坏人心术,乱我祖制,绝不可纵容!下官恳请大人,即刻废止所谓‘标准化’试点,严惩此子,以正视听!”
值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玮身上。
曹玮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赵楷,又看向义正辞严的王貺,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御史所言,老成谋国,心系祖制,本官甚为理解。”
王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然而曹玮话锋一转:“然,军国重器,关乎胜败,亦当与时俱进。赵楷之法,虽有粗疏不妥之处,然其省料、提效之实据,亦有账可查。陛下亦有口谕,‘若真能复原指南古制,于军于国皆有大用’。”
听到“陛下”二字,王貺脸色微变。
曹玮继续道:“故,于此时便言废止惩处,未免操切。本官之意,新法既行,当观其后效。若确如王御史所言,弊大于利,届时再行废止,亦不为迟。若其利大于弊,则去芜存菁,完善推广,亦为美事。王御史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王貺的担忧(祖制),又强调了实效的重要性,更抬出了皇帝的“口谕”作为缓冲,最后给出了“观察后效”的折中方案,让王貺无法反驳。
王貺脸色变幻,最终咬牙道:“曹大人既如此说,下官便拭目以待!然下官必将今日之事,具本上奏,呈报圣听!若日后证实此法定误军国,望大人莫要后悔!”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曹玮面色不变:“本官职责所在,自当承担。”
王貺冷哼一声,拂袖而起,带着那名年轻御史,悻悻而去。
值房内只剩下曹玮和赵楷。
赵楷连忙躬身:“谢大人回护之恩!”
曹玮看着他,目光深邃:“不必谢我。王御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你之法,根基浅薄,理论牵强,易授人以柄。若不能尽快拿出令人信服的实绩,堵住悠悠众口,本官也护你不住。”
“小子明白!”赵楷凛然,“定当竭尽全力,完善新法,以实绩说话!”
“嗯。”曹玮挥挥手,“去吧。好自为之。”
赵楷退出值房,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王貺的弹劾绝不会停止,他必须用更快、更扎实的成果,来证明自己这条“歪路”的价值。
科技树歪了不要紧,但一定要结出足够甜、足够多的果子,才能让那些守着“正树”的人,无话可说!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快步向工坊走去。
风暴,已然来临。他必须跑得更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