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林府偏院的石桌浸成深灰色时,温辞桉指尖的海棠玉佩还带着点体温,却冷得像块冰。玉面上那道裂痕被暮色描得愈发清晰,像他方才换药时瞥见的后背刀伤——皮肉翻卷着,连药粉都压不住渗出来的血,和心里正往下淌的凉,浑成一片。
林霁尘端着药碗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惊得檐下的蛛网晃了晃。药碗搁在石桌上,艾草的苦香飘出来,混着院角枯草的涩味,呛得人喉头发紧。他没敢看温辞桉的脸,只盯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泛白,攥着玉佩的力道,几乎要把玉面捏碎。
“该换药了。”林霁尘的声音像蒙了层灰,伸手想去碰温辞桉的肩,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对方猛地躲开。温辞桉转过身,后背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却梗着脊背,眼神里的光散得干干净净,只剩点碎玻璃似的冷。
“不用你换。”温辞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扎人的尖,“张砚呢?让他来。”
林霁尘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温度慢慢凉下去。他想起白日破庙里,温辞桉扑过来替他挡刀时,后背溅上的血沾在他袖口,那时这人靠在他怀里,还哑着嗓子说“扯平了”。不过几个时辰,就连让他碰一下,都成了难事。
院外的脚步声来得仓促,张砚抱着医案跑进来,怀里的纸页哗啦啦响,像极了温府抄家时,散落满地的文书。他没察觉院里的冷,喘着气把医案往石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撞破秘密的慌:“温编修!医案……医案有问题!雍和十三年秋,镇国将军府的人来过,就在温夫人‘病逝’前三天!而且最后一页,你看这个‘影’字——和影阁令牌上的一模一样!”
温辞桉伸手去翻医案,指尖抖得厉害,纸页被刮出几道白痕。泛黄的“诊治记录”栏里,“林靖来访”四个字像烧红的针,扎得他眼睛发疼。雍和十三年,是父亲被诬“通敌”的前一年,是温家还没散的时候,也是……林靖还顶着“镇国将军”名号,在朝堂上替温家说过话的时候。
“林靖……”温辞桉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的冷意像结了冰,“他来做什么?看我娘死没死透?还是来确认,影阁的局布得够不够周全?”
林霁尘猛地抬头,脸色白得像纸:“不是他做的,可能是影阁伪造的,医案……”
“伪造?”温辞桉打断他,伸手从怀里摸出父亲留下的信,往石桌上一摔,信纸散开,“那这个呢?我爹写‘影阁借柳家之手构陷’,没写林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林靖也在里面,是不是怕我知道了,连最后一点能信的人都没有?”
信纸落在林霁尘脚边,“保辞桉平安”几个字朝上,像在嘲讽。他想起自己攥着父亲那封“勿信林家人”的信时,温辞桉眼里的绝望——现在轮到温辞桉用同样的绝望,把他钉在原地。
张砚看着两人的模样,手里的医案差点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怀里还有夜影送来的纸条,忙掏出来,声音发颤:“还有……夜影说,在将军府旧档暗格里,找到半块玉佩,和温编修的能拼上,背面刻着‘阁’字,是影阁的信物……两块合起来,正好是完整的海棠花。”
“海棠花……”温辞桉低笑一声,笑声里全是碎渣,“我娘的嫁妆里,最宝贝的就是这对玉佩,说要等我成亲时,分一块给我媳妇。原来早就被影阁拿去,一块拴着她的命,一块用来钉死温家,顺便……把林家也绑上贼船。”
他拿起石桌上的玉佩,往林霁尘面前递了递,玉面的裂痕对着林霁尘的眼睛:“你看,多巧啊。你爹有影阁的信,我娘有影阁的玉佩,我们俩查了这么久,查来查去,查到的是彼此的亲人,都在影阁的局里。你说,我们之前在温府海棠树下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像个笑话?”
林霁尘没接玉佩,也没说话。他看着温辞桉眼底的红,不是哭出来的,是憋出来的,像伤口里渗出来的血。他想解释,想再说一句“不是这样的”,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父亲的信,温夫人的玉佩,医案上的记录,还有温辞桉后背那道,替他挡出来的伤,每一样都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我累了。”温辞桉收回手,把玉佩攥紧,转身往厢房走,后背的血迹在暮色里拖出道淡红的印子,“医案放这儿吧,我自己看。你……别进来。”
林霁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厢房门口,门“吱呀”一声关上,像把两人之间的什么,也关在了门外。石桌上的药碗还冒着点热气,艾草的苦香飘进鼻腔,却压不住心里的涩——他想起破庙里温辞桉说“一起面对”,想起温府里说“都过去了”,想起无数次伸手想扶他,却最终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往更冷的地方走。
张砚抱着医案,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看着林霁尘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发白,攥着的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上面“勿信林家人”五个字,在暮色里像道解不开的咒。
院角的枯草被风吹得晃了晃,撞在石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厢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像温辞桉此刻的心情。林霁尘站了很久,直到石桌上的药碗彻底凉透,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慢慢叠好,塞进袖袋。
“你……进去看看他吧。”林霁尘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替他换药,告诉他……要是想查林靖的事,我这里有将军府的旧档,随时可以拿给他。”
张砚点头,抱着医案,轻手轻脚地往厢房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林霁尘还站在石桌旁,背影在暮色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院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点初春的寒意,吹得蛛网晃了又晃,却吹不散院里的冷,也吹不回那些,说过的“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