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循着一阵脚步声望去,一名佩剑侍卫双手托着一只木匣,从殿外来到御阶前。子婴看着侍卫打开木匣,果如蔡吾所言,这木匣之中放置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自是朱全之首级无误。
蔡吾正色道:“秦王,如今天降丧乱,饥馑荐臻。赵氏起乱政于宫廷,布恶政于天下,致使神州分裂,百姓蒙难。待豪杰起于四方,大楚兴盛,怀王复国,天下诸侯并起矣!我主武安侯,雄烈宽明,有容人之量。受怀王驱骋,匡扶大义,扫除奸恶,武安侯承之,秦王若降,文武将官,宗室人民,绝无所伤也。”
蔡吾言毕,宫殿上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子婴默默无言,蔡吾道:“还望秦王早作议定!”
子婴开口,他只说了四个字:“廷议待决。”
蔡吾见有转机,便拜过秦王,转出大殿。
廷议时,子婴问于诸臣,此时一员大臣站出来道:“君上,以臣之见,不如率民投降,再图大计!”
进言者,正是中大夫焦允。
有大臣说道:“投降楚军?焦允,你食秦禄,却替贼言,竟然敢在此口出忤逆之言颠覆庙堂!”
“君上,刘曹之徒,乃是砀泗贼寇,萧何之辈,不过刀笔小吏,大秦煌煌,岂可向乱臣贼子屈膝!”
谏议大夫孟岐道:“君上,焦大夫之见,未尝不可啊。”
众人听着孟岐这么一说,原本安静的宫殿又喧嚣起来。
咸阳宫内此时还有三十多位大臣,众人三三两两附议而论。嬴栎察觉出大臣们意见已经逐渐趋向与投降,他一时血气上涌,跪倒在地,说道:“君上难道忘了庄公伐西戎,献公战少梁的事吗?”
子婴回想了一下,言道:“庄公伐西戎而克敌,献公战少梁而退魏国先君英烈,寡人怎会忘记?”
此处嬴栎所提及的秦国君王征战之事,都是当年秦国于危难之中奋发而起的事例。秦庄公其,是周代秦国第五任君王,庄
公在位时,为报犬戎杀害其父秦仲之仇,从周王室得到七千兵士,一战击溃犬戎,周宣王于是遂封庄公为西垂大夫;而孝公之父秦献公出战少梁,击败魏国,逼迫魏王迁都,使秦国随后走上变法之路。
秦王道:“子正,楚国使者作了万全之备而来。其统帅刘季,对咸阳城了若指掌。你看这大殿阶下,百官弃我而去,城内无可战之兵。楚军列阵在外,此仗从楚军突破峣关便已分出胜负了。”
子婴说完,那中大夫焦允又进道:“君上,武安侯已经承诺,秦宫上下都会保全。咸阳困顿,君上若是与楚军对抗,只怕有灭顶之灾啊!”
至此,朝廷上的官员在意见上与焦允达成了一致。嬴栎明白,一旦咸阳陷落,秦国将就此覆灭。他体内流淌着老秦人的热血,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国都不作一刀一枪的抵抗就此坠落?
嬴栎知道这些大臣已作好了投降刘季的退路,但是他不能。嬴栎谏道:“君上,末将为大秦公族。我老秦子弟,只有战死之士,绝无投降之人!请君上下令戒守都城!”
“嬴栎,你这是拿一城百姓之性命儿戏!”
“君上,此人不顾宗室安危,妄议开战,还请我王正法!”
嬴栎此时站在了群臣的对面,一时之间非议纷沓至来。子婴心如明镜,他耳边充斥着投降之声,只有嬴栎的谏言如惊雷般刺穿自己的脑海。
他沉默良久,当朝下纷争逐渐平息的时候,秦王这才起身。他将腰间的佩剑解下,置于一边说道:“诸位,寡人已有决意。楚国使者之事,明日再议!”
群臣生怕子婴要与楚军死战,又纷纷劝谏上来。子婴整好冠冕,与嬴栎两人离开大殿。
群臣不知子婴之意,只好散去朝会。焦允等人定下后路,无论子婴是否守城,明日的朝会也不会前来与秦王议事。
所有人都明白,秦国走到这一步,已无复兴的机会。对于这些沉浮官场,经历过嬴政与赵高时代的官员来讲,在夹缝之中生存下去,远远要比守住一国一都来得重要。
侍卫们护送着大臣们除了宫门,那身后的咸阳大殿之中,只留下了子婴镇国的泰阿剑,静静地置放在御案之上。
子婴来到咸阳城门。蔡吾在朝会上言及,楚军将嬴显张开二将的尸首寻回,送至于咸阳。
由于楚军还在蓝田大营,子婴让兵士们打开城门,将两人的尸首运入咸阳。。
然而,说是尸首,其实不过是两具空空的将军铠甲。
嬴显和张开,分别阵亡于蓝田与峣关之战的乱军之中。两人的尸首皆是破碎无寻,只剩下能够标识身份的甲胄以及兵刃存留。
子婴怔怔地看着铺在蔑竹上的护甲。两边的士兵见到如此画面,不禁嗟叹。秦王命人将两将的盔甲送往太庙。嬴显为栎阳公族,张开亦是镇守蜀地多年的宿将。两人战场罹难,为国捐躯,是为秦之英烈。子婴将两人的衣冠存于太庙,与历代大将陪祭先君。
嬴栎心中的悔恨难以平复,他前去峣关接应,然而三人之中只有他一人幸免。他此刻想起关内侯遗言,自责不已。
回到了兴乐宫,子婴难受的心情稍稍平复。他向嬴栎问起峣关之战的情形。嬴栎心下疑惑,便道:“君上,我军之所以战败,是因为守将朱全叛节。朱全受了楚军贿赂,趁我军出击之时,献关而降。”
子婴道:“朱全是赵高的余党,此战之前,寡人本应先除去此人。一时踌躇,竟害我折损两员大将!”
他对嬴栎说道:“子正,关内侯一生征战,战功赫赫。这几年因为赵高掣肘,贬谪栎阳。如今关内侯魂归疆场,也算将军
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