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相食,如此反复,直至汉元帝在位十六年后,于未央宫中驾崩,各地灾祸从未停止。
其子汉成帝刘骜继位,于风雨飘零之未央宫中胡乱治国,至第十八年,汉成帝永始二年,“梁国平原郡人相食……”
只前汉不足二百年,细算起,便有四分有一的时辰,即出现过“人相食”。
如此谁又敢言,天灾全然与昏君、恶人不相干?
故而言,世间众多事之缘由,是确难分天地与众生的。
不可妄言,先有天地,而对众生生至重天灾;亦不可妄言,先有众生,因生乱而引天地起怒,而降灾于人。
天地、众生,即同阴阳,相生相灭。
源乾煜在与源阳、源协见过后,不断回想曾于丘真人一同相谈、坐而论道过的事项。
开始反思眼下,无论异骨,还是僵血、鳞症,究竟是因人而起,还是恰逢“君不作为,任由他人昏治”之时,天自降其罚。
若是前者,也难说通真人已死,当治之人皆已获刑,而一切得以最佳掌控之现状,怎还生有更多怪事;若是后者,既是天降之罚,何必如眼下这般挣扎,自当如前汉那般,天降其罚时,尽其所能治之,若不得治,便等候其
时——静待天罚自然消散而去。
源乾煜以此安慰自己,眼下并非担忧所谓鱼鳞病症之时,而是该想想究竟当如何尽早将一双儿女从狱中救出,
韦巨源姿态之暧昧,让他既想尽快往长安去,又恐此时的自己,与同圣人直接攀亲的武氏、韦氏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自己一方极尽道理,可就同异骨案之韦后,僵血案之安乐公主,她二人之恶罪不可谓不滔天,偏就是因至亲、血亲之关系,虽未言免罪,但又可曾获了何罪?
源乾煜忽而困于这般想法,又回复早先原样,终日只于源府之中活动——如此,便似得同一双儿女那般,有被囚于一室之中之感。
相应的,源阳、源协知韦巨源一时欲借亦生于长安城内之鳞症,再行书写一本奏书,表表东都之事,讨圣人欢心,亦向长安朝堂中众朝臣宣示——即便被“弃”于东都,只要一旦适时抓住机会,无论他这名戴罪之刑部尚书,抑或是静德王武三思,终将重返圣人目光之内。
两人清楚如此一来,自己二人便不太可能为韦巨源再度推向前顶罪,由此还能争取些时光,早日离开大狱。
同样如此过了两日,这天,即便以大狱之中昏暗光线观之,东都城内亦定是一个天色甚好的日子,透过气窗传进的风中,有一种仲夏蒸腾而洁净的气味,与臭霉味、烂草味、人油味不断散出的囚室,截然相异。
但终归
源阳、源协行医亦有些时日,且自小锦衣玉食,衣物房间极尽熏香,故而嗅闻知觉强过他人许多,再细微的异味皆可得察觉。
很快,两人在各自囚室中,嗅得自气窗外传来的仲夏气味中,有一股似有若无,但禁不起细嗅就能轻易分辨出的烂鱼臭腐气。
而这股气味,两人再熟悉不过,那日于盛营中足足吸了近两个时辰的,那众身染鳞症的兵士身上,就是此番异臭。
心中确觉不妙,但身处牢狱之中,也不知作何反应,才可于狱外状况有何助力,且连狱外是何缘由传入此番气味,也未尽知。
但以此时城中状况看,大狱或比东都街面要来得安平、稳当得多。
只按静仁坊渔夫一家的现状,大狱的粗重栅栏与狭小气窗,才是最佳的避难之处。
所谓难,是为才方说罢之洛水人形巨鱼一事,此时便见得了实物——足多过一魁梧兵士身长体宽之人形巨鱼,成队涌入渔夫住处。
所幸渔夫为妻儿及时提醒,弃掉手中物件,慌忙箭步冲入房中,一把将房门重重扣上。
而人形巨鱼由趴伏之状,紧贴墙面转为直立之状,以骇人鱼型人面撑入渔夫家中的床,不断撞击,口中不断发出尖利的低吼,瞳仁似不得转动般,死死朝内盯着屋内三人。
不足千里之外的长安,狱中颜娘因丘真人幻象忽而于囚室中一亮,将本就才入轻睡的她惊醒。
真人面色之舒缓,让
颜娘不得其解,但将要同作松快状相问时,却听得囚室之外乱做一团,这才想起距跟随白三子身旁之人,还余有一人。
而此人,正同另两人相似,于隔壁囚室中大声嘶叫几声,后悄然无声,反倒由同囚室的其他人惊惶呼喊狱卒前来。
可至狱卒快步前来,却只闻得几声叹息,颜娘凑近格栅向外看去,狱卒们将那人——那具死尸抬出——死尸垂下之手处,清晰可辨的是,晶灰反光的铜钱大小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