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德竟然自下面的树影中走了出来,今日顾怀瑾下山,特意出了菩提阁,亲自来相送。
顾止见慧德竟然亲自出面送别,也是受宠若惊,深深垂首。
慧德在他背后欣慰拍了数下,拨着掌中念珠笑道,“老朽担忧你的人生大事已久,同你提了数次,你是屡次不肯听。如今总算是开了窍,老朽为你高兴啊。”
“晚辈不敢。”
“这些日子,听闻你欲下山娶妻,女子信笺纷至沓来,再加上递进山里来的女子画像,少说也有一百余人。老朽昨日着人数了一数,画像有四十三位,信笺则有二百七十三封。这些信笺,都好好看过了?”
顾止低头:“是。”
“不知你挑了这许久,意下如何?可有哪一位格外中意?”
“挑来挑去……似乎,”他顿了一顿,忽然,竟毫无缘由地,往头上树冠中瞥了一眼。
茂密繁茵里,南琼霜坐在树影之中,风一吹过,林叶摇动,光影婆娑,她脸孔几乎一半明丽,一半幽暗,脸上只是似笑非笑。
他的声音猛地艰涩了,在喉咙里滚动半晌,没吐出半个音节。
慧德:“哪一位?”
万籁俱寂,似乎连山风、虫鸣和树浪的摇动都停歇了。隔着风浪和人群,若有似无的遥遥一对望,那众星捧月被簇拥在中间的人,竟然似乎连口也开不了,只是脉脉凝望她。
她握着那箫的五指略微紧了紧。
众人浑然不觉,慧德:“可是衡山派,与你自两小无猜时一同长大的黄儿?”
他默然收回眼神:“正是。”
第50章
她遥遥听着,只是笑了一笑。
慧德闻言似乎是十分畅快安慰:“正好,正好,那是最好。黄儿自小与你一同长大,双方知根知底,又彼此相慕多年。虽则后来你回山练功,经年未见,然而少年情意,竟也未被岁月蹉跎,老朽心中甚安啊。黄儿任性,还望怀瑾多多照顾关怀。”
顾止不说是,也未说不是,只是沉默颔首。
她轻笑一声,低下头,自袖中掏出一个纸包,在清甜山风里缓缓打开,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处,拣出一颗……闪着一点碎光、糖丝黏连的蜜枣。
被众弟子前后三层追随围住的人,过了片刻,终于又开了口,“师叔,山上的事情,那阿松……”却不期然抬眼一瞬,应付自若的人,顿时没了声音。
眼神迢迢相对,她缓缓地,将那颗蜜枣,放入口中。
他一时愣了。
树上人,笑意深深,隐秘地,吮了一下指尖。
他猛然垂下眼去。
慧德诧异道:“怎么了,怀瑾?怎么突然喘了起来?”
他艰难垂下头,眼尾竟染了些浓郁的红意,“无事,不过最近练功,经脉有些堵塞,气喘不匀。”又道,“阿松跟随我多年,他在我眼皮底下横死,我实在心中难安。日前,阿松亲眷寻上山来,暂住于山脚下。我已经派人抚恤安抚,倘若他们想留些阿松的遗物,也万望师叔允准。”
慧德拍着他的背,叹道,“那是自然。你那下人,我有印象,确实是本分忠诚之人……”又接着安抚了几句。
树枝上,南琼霜晃荡着腿,带着草叶芳香的风扬起她的长发,李玄白见她在如云浓茵里青丝如瀑,环绕周身,过来将她耳后长发撩到后背,揉着她的耳垂笑,“怎么?这小子要下山娶衡山派的小姑娘了。我听说,作得无法无天的,也就他这样的好脾气受得住。”
弹了一下她的小圆耳坠,“你说,他成婚那天,我们也成婚,好不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她敛眸,又拣了一颗蜜枣。
李玄白笑起来,玩着她鬓边碎发,“这可是你说的。”
她淡淡地,“嗯。”
慧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上来,“山上的事情,你无需烦心,琐碎事便交由瑶洁处理,大事,也有老朽定夺。不必急着回山,在山下,同黄儿好好相处。”
顾止只是不语,恭谨颔首。
“老朽还想问一句,怀瑾既然心属黄儿,不知婚期,意下如何?”
他冷淡垂着眼,“这些事情,自然是要交由长辈们拍板,才算数的。”
“那么,此后如何,可想好了?是要带黄儿入山?抑或你修成下山后再议?那可要再平白等上多年。”
南琼霜在树上听着,将那颗晶莹剔透的蜜枣,在树影筛落的纤细日光里,迎光又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