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自家做的枣泥糕,费了些油糖,王妃您尝个鲜,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总这么熬着。”田禾有些局促地把篮子递上去,说话都不敢大声。
徐仪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糕点,泛起一丝笑意。让丫鬟腾在瓷盘上,当场就尝了两口。
“田嫂子好手艺。”徐仪真心赞道。
见徐仪的精神气还好,田禾这才安下心来。
徐仪让人给田禾上了热茶,温言细语地拉着家常,问着各家过冬的煤炭够不够,孩子们的冬衣有没有着落。直到田禾见王妃眉宇间已有了倦色,便起身告辞。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就是送点吃食,说几句贴心话,她并不想在此时给徐仪添乱。
送走了田禾,徐仪扶着腰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还在闭目诵经的姚广孝,轻声道:“大师,随我去一趟书房吧。”
姚广孝于是起身默默跟在徐仪身后,穿过幽深寂静的回廊,风从廊柱间灌进来,吹得徐仪的裙摆猎猎作响。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朱棣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北平堪舆图照得影影绰绰。
侍奉的内侍和护卫早已被遣退到了门外,徐仪一进门,便看到朱棣端坐在主位上,身前的地上,跪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见徐仪进来,朱棣原本紧绷的面容缓和了些许,冲那黑影扬了扬下巴。
“卑职杨璟,叩见王妃。”那黑影露出一张略显沧桑却刚毅的脸,声音沉稳有力。
杨璟,这名字在如今的朝廷上,是个禁忌。
皇帝清查胡惟庸余党的这阵风没有放过大明的任何角落。杨璟虽是徐达手下的得力干将,却因为早年奉命潜伏,明面上与胡惟庸一党有过往来,如今名字赫然出现在御案上的名单里,便是必死之局。
徐达这种时候若是出面保人,是嫌命长,也是往朱元璋的禁忌上撞。但这人不能不救,于是,这份人情,只能转手由朱棣来做。
好在朱棣昔日在应天经营的人脉此刻派上用场,几经打点,终是偷梁换柱,将杨璟安然送至北平。
“末将谢殿下救命之恩。”杨璟的声音沙哑。
朱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王救你,是魏国公的情面,也是你自己命不该绝。杨将军是国之栋梁,只是从今往后,怕是只能隐于暗处,不能再上阵杀敌了。”
杨璟重重地磕了个头:“只要能为魏国公,为燕王效力,明处暗处,对末将而言并无分别。”
他本就是徐达的死忠,朱棣是徐达的女婿,两家本就是一体,对他来说,效忠谁并没有分别。但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着冷硬的燕王,竟真肯为了他这么一个死刑犯,冒欺君的风险,不由的对朱棣生出感激之情。
朱棣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摆了摆手,杨璟便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出了书房。
徐仪在朱棣身边坐下,只见他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邵佐也好,杨璟也罢,都是有本事的人。父皇要杀,母后和岳父却在暗地里救。这朝堂上的事,倒让人看不懂。”
徐仪捧着热茶,暖着冰凉的手指:“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非黑即白。父皇坐拥天下,但皇权之外,还有人情和道义。即便是血缘至亲,袍泽故旧,也难免有自己要坚守的立场。救这几个人,伤不了大明的根基,却能全了人之常情。”
一直沉默的姚广孝也开口:“王妃所言极是。况且,这对殿下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杨璟有将帅之才,经此一事,往日对魏国公的忠心,便会一丝不差地为殿下所用。”
朱棣瞥了姚广孝一眼,没说话,但显然是听进去了。
徐仪见状,挥了挥手,姚广孝会意,躬身一礼,悄然退下。
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朱棣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这些算计,实在累人。我本以为只要守好北平,专心上阵杀敌,为父皇扫平北境便是尽忠。却不想,还得时刻提防身后冷箭,算计这些人心,真不如在沙场上痛快。”
可不是,年初徐达与陛下刚有将杨璟调任北平的意向,没过几个月,他就成了铁板钉钉的胡党,偏偏不愿意燕王羽翼丰满的人太多,他们甚至无从知道,是谁在暗中算计。
“殿下,”徐仪的声音放得更柔,她伸出手,与他相握,“往后,这种事情只多不少,甚至我们也会有必须算计别人的时候。”
“但能换来北平城里的安宁和燕王府的自由,这些算计,就是值得的”
朱棣抬起头,屋外的寒风又在呼啸,他如今,已经快要熟悉北方这刺骨的寒冷了。
他紧握徐仪的手,掌心的粗茧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仪儿说得对,我也觉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