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阑秋进东宫多年,靠的就是一副温良恭顺的模样,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折辱。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朱允炆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邓锦琼:“妾身虽位卑,却也是陛下亲赐东宫,侍奉太子之人。允炆乃皇孙,自有东宫教养,邓次妃若真心疼他,便该知道,在这文华殿中,在这皇祖母的灵前,最重的是规矩。您这般,究竟是将东宫的体面放在何处,又将皇家的规矩放在何处?”
“你!”邓锦琼没想到这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竟敢当众顶撞自己,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眼看两人就要彻底撕破脸,一个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都给本宫住口!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如此大呼小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郭宁妃与开平王夫人蓝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蓝昭一张脸冷若冰霜,目光如刀子一般刮过吕阑秋,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刀子。
“皇家法会之地,岂容你们在此争强斗胜?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天下人笑话?”宁妃脸色铁青的说道。
如今后宫无主,郭宁妃总领六宫事。这位无论是从出身还是资历,都最能服众,此刻正襟危坐于最前方,神情肃穆,倒也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蓝昭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厌恶,她连看都懒得再看吕阑秋一眼,只冷哼道,“有些人,得了天大的好处,不想着夹起尾巴做人,反倒越发张狂起来。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来,也配提规矩二字?”
这话诛心至极,吕阑秋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宁妃叹了口气,挥手道:“都跪下听经吧,莫要再多言了。”
殿内的气氛就这样一直凝滞到法事终了。
众人在宁妃离开后,也准备起身离席。蓝昭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落在走上前的徐仪身上时,那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你母亲怎的没来?”
徐仪微微欠身,低声道:“父亲近来身子不爽利,离不得人,母亲只能在家中照料。”
听到徐达病重,蓝昭眼中只剩下唏嘘。她拍了拍徐仪的手,叹道:“苦了你们母女了。”说罢,便不再言语,方才那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被轻轻揭了过去。
众人鱼贯而出之际,徐仪刻意落后了几步,恰好与兀自愤愤不平的邓锦琼走在一处。
“二嫂今日受委屈了。”徐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同情。
邓锦琼正在气头上,闻言一怔,回头见是徐仪,脸色稍缓,心里的火气却又被勾了上来。“徐姐姐也看见了,那吕氏何等猖狂。仗着自己的儿子如今为长子,便不将我们这些亲王女眷放在眼里!”
徐仪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里,包含了万千无奈,仿佛也受了同样的闲气。
“那吕氏如今在东宫独掌内帷,这般弹压你,确实有些过了。”
邓锦琼一听这话,像是找到了知音,她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淬了毒的尖刻:“何止是过了!你瞧她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是东宫正经的主子了。一个连玉牒都没上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她说着,就想起吕阑秋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狠狠在心里啐了一口。可就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却死死地占着东宫最要紧的位置。
“若不是她当年捷足先登,凭我邓家的门第,太子次妃的位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吏之女来坐!”邓锦琼的声调愈发尖利,积年的怨气收也收不住。
徐仪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她轻声附和道:“妹妹所言极是。论门第,论品貌,你样样胜过她。可惜世道无常,最会作态的往往最得怜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抚平了邓锦琼的怨气,又暗讽吕氏工于心计,连带着将偏宠吕氏的太子也绕了进去。
邓锦琼果然被这话安抚到了,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她的心思本就浅,见徐仪这般模样,立刻便将她引为同道,加之二人自幼相识,她自觉找到了盟友,言语间愈发无所顾忌:“还是徐姐姐明事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王爷在府里常念叨,大哥他,实在太过无能!”
身为朱樉的枕边人,她自然知晓这些年兄弟几人早已离心。此刻见徐仪神色如常,便笃定燕王对马皇后之死定然也心存芥蒂。
“身为储君,在这深宫禁苑之中,连妻儿都护不住,生生让母后忧急成疾。如今倒教这等蛇蝎妇人耀武扬威,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
徐仪默然不语。这样诛心的话,邓锦琼若不是听朱樉日夜念叨,又怎敢宣之于口。
她知道朱樉对太子心存不满,却未料到这怨怼已在暗处发酵成如此恶毒的指责。
马皇后的死,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让兄弟几人之间的隔阂加深。
自此天家血脉渐行渐远,只剩君臣名分,对那张龙椅的觊觎,以及在权欲熏染下,早已扭曲腐朽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