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再到学堂时,来了个新学生。
青年样貌一看便与旁人不同,身形比其余学生健壮,顾盼间是自信从容,言吐不俗,又极为健谈。对与众人的第一句话是:“吾乃严伯堇,家父不才,县令尔尔。”
周围无一人敢多言,采昭子只好接话:“公子何必屈尊乡学之堂。”
“岁试的卷子里,县中出了几篇好文章,我爹看多半师从于您,便叫我来讨教。”
他在这里不合适。可县令之言,采昭子只能道:“那,权当太爷公子赏脸。”
好在严伯堇敏而好学,采昭子的话也是愿意听的,碍于他的身世,堂中的几个顽劣性子的也收敛服帖。平日里,他的文章已是院中最优,还是拿着追问。
“这文章过秋闱已是稳妥,伯堇还要更精湛么?”采昭子哭笑不得。
“那先如此吧。”严伯堇收起文章,思索片刻,好奇道:“这么说,夫子还入过春闱?夫子为何等品级啊,我爹说,您给我改的文章比县学里的中举人的学官还好。”
“不过自学了几年书,考过两次秋闱,都落榜了便是。”
眼前人端端跪坐,暖阳撒在采昭子墨色软发上,泫流而下。几束垂坨在肩上,托衬得因吞咽振动的喉结白里透粉。因上身动作的捎带,他的腰肢也在轻动,素白缯带紧束其间,勾描起伏腰线,好似能信手一握,更显上袍宽垮。移至更下方……可惜阳光照不进褶皱。
“可在听我讲话?”采昭子有些好笑地仰起头看他:“还未立夏你便呆滞了,还是近日太累了?”
严伯堇忙晃回神:“嗯,没有,夫子,我,我先退了。”
立春当日,一纸户帖发送家中,第五年,又要开始统计人位了。经上次大乱,皇帝对这个地方约控着重,人口之事,累查比常余州府更频。
采昭子草草填报,刚出家门遂撞上一行红衣,抬着囍轿从门前走过。采昭子猝然有些心慌,心跳地突突,难受控制。身上自顾自地有些颤了,他只好慌慌张张跑回去,窝在被子里剧烈痉挛。这次来势汹汹,抖地他快晕过去,他脑子昏痛,心绞地快要碎了,遽然猛咬一口舌头,疼地清明过来,慌忙抓起水灌下,混着血腥味吞下一杯,总算安分。
自从离开京都的小一年里,还再没发过这样大的病。
采臣子惜怜地给他顺气,“莫不是太累了,不如今儿告假歇息。”
“不,不是。”采昭子绝望闭上眼睛。一年前,也是一推开门,满目血淋淋的红,遮蔽了现在的样子。
虽然一直不去触碰,不过算算日子,他结婚也快一年了。
以采臣子的性子……采昭子也不知道了,他会不会想他,可能开始会难过一阵吧,不过采昭子与他而言应该是众多莺燕其一,或许更亲密一点也?就如此了。有了家室,也不知采臣子会不会安分下来,若真浪子回头了……算了,一切与他无关,反正他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走吧,他们还等着我呢。”采昭子爬起身。
匆匆赶到时,已是日照当头。从远处就能看着,窗影外一少年正偷偷摸摸匐窗而探,听见动静吓一跳,转过身见是他更是磕磕巴巴。
采昭子了然:“倚听?”
“是,”少年连忙稽礼:“学生该死。”
他曾有一年多,也是这样度日的。
采昭子低迷的心恍然添了些欣怡,“你若能坚持,我就乐意。去拿个蒲团,坐到门口去。倘若情愿,歇课后把文章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