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又起了,薄得像一层纱,轻轻裹住白苔镇的屋檐与街角。面馆的铜铃响了,不是风动,是有人推门进来,脚步轻却踏实,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小星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眯着眼看那道影子从门槛斜切进来,落在灶台边??熟悉得像是几十年前那个总抢她活儿干的老头子回来了。
但进来的不是陆维。
是莉亚。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裙,赤着脚,手里拎着一篮刚摘的野薄荷,说是神庙后头新开的一片,清早露水还挂在叶尖上。“今天煮汤底要放点这个,”她说,“你爷爷以前不爱喝浓汤,嫌压味儿,可加了薄荷就不同了,清爽,还能提神。”
小星没说话,只是望着她。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模样一点没变,皮肤依旧细腻如初雪,银发垂肩,眼角的皱纹像是笑出来的沟壑,深了,却更温柔。全镇人都说她是“回来的光”,可只有小星知道,她现在是真的肉身凡胎,会冷、会饿、会因为站太久而揉膝盖。
“你昨夜又去神庙了吧?”小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听见风铃响了三次,一次是你念日记,一次是你和雕像说话,还有一次……是你哭了。”
莉亚动作一顿,把薄荷放进水池里冲洗,水流哗啦啦地响。“我没哭。”她说,“是露水进眼睛了。”
“骗人。”小星低声说,“你每次说这话,耳朵尖都会红。”
莉亚笑了,抬手摸了摸耳垂缺的那一小块,那是年轻时被猫抓伤留下的疤,也是陆维一辈子念叨“怎么就不戴耳环”的原因。她没反驳,只把洗净的薄荷甩干,细细切碎,撒进锅里。
汤开始冒泡,香气缓缓升腾,混着骨髓的醇厚与草叶的清冽,弥漫在整个面馆。小星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胸口松了些??这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昨天晚上,我梦见爷爷了。”
莉亚的手停了一下。
“他坐在这张轮椅上,穿着那件破围裙,一边吃面一边骂我盐放多了。我说你现在都走了还管这些?他说:‘我不走,我只是换个地方监督你。’然后他就笑了,笑得满脸褶子,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可我知道,他不是梦。他是来看我的。”
莉亚转过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她问,“为什么我能回来?”
小星摇头。
“不是因为仪式成功,也不是因为封印解除。”莉亚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是因为你们一直记得我。每一个明信片,每一句童谣,每一次在平凡日点燃蜡烛……你们没有把我当成‘该被遗忘的存在’,而是当作一个会生气、会偷吃、会为荷包蛋吵架的普通人。正是这份‘普通’,让我重新长出了心跳。”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情感,才是最强大的锚点。当年我被困在机制里,靠全镇的情绪波动维持存在;如今我活在这个世界,靠的是你们愿意相信??我相信??我还值得被爱。”
小星的眼泪无声滑落。
“所以,”莉亚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别再梦见他了。因为他从来就没离开。他在你煮的每一道工序里,在你纠正的每一勺调味里,在你坚持保留的那张旧桌子、那口铁锅、那块黑板上写着‘周二宜修鞋’的提醒里。”
她转身走向厨房角落,打开那个老旧的柜子??里面几十个玻璃瓶早已空了,光都被她吹散回人间。但她从最底层抽出一本册子,封皮泛黄,字迹熟悉。
小星一眼认出:那是陆维的手写配方集,藏在米缸第三层的那本。
“你还留着?”她惊讶。
“当然。”莉亚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写着:‘2068年冬,莉亚感冒,汤底加薄荷三钱,多煮一分钟,荷包蛋必须双面煎脆。’”
她笑了:“他连我生病时的口味都记下来了。你以为他是怕我挑食?不,他是怕有一天我不在了,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对我好。”
小星怔住。
“所以他每天煮两碗面,不是为了等我回来。”莉亚合上册子,轻轻放在灶台上,“是为了训练自己??训练一颗不肯放手的心。他知道,只要他还坚持这件事,我就永远有理由归来。”
窗外,阳光终于穿透晨雾,洒在面馆门口的石阶上。雪融了,水珠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着地面,像某种古老的节拍。
小莫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老板娘,天气预报说今晚又要下雪。”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要不要提前关窗?”
“不用。”莉亚头也不抬,“雪天最适合煮浓汤,客人会多。”
“你还真当自己是全天候员工啊?”小莫笑,“我都退休五年了,你还在这儿忙前忙后。”
“我可没退休。”她理直气壮,“民主投票通过的,我任职期限是‘永久’,附带福利包括但不限于:无限量荷包蛋、优先试吃权、以及??禁止任何人清理我的排班表。”
小莫翻白眼:“又是小星组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