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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第1页）

刺骨冷风吹过嶙峋怪石，滴下的水珠随即被带得偏离原定轨道。一道手电光锐利斩开黑暗，挺拔身影穿行过洞道，脚步轻盈。

他轻车熟路拨动暗处机关，山体轻微震动，紧接着一面厚实的岩体稍稍转动，掀开可供成年人侧身通行的开口。

与潮湿阴暗的山洞呈现强烈对比，旋转石门后的景象简直宛若仙境——枇杷树枝繁叶茂，为树下稳坐石凳的人挡去几分骄阳的燥热，泥炉缝隙里透出火光，茶汤正沸；远方雪峰连绵，天际透彻，千风摇动铜铃浩荡。

“你又来迟了，司空匿。”

煮茶人一袭皓月色长袍，手边放着把看不出材质的折扇，闻声仰头看去，笑起来时眼底却是整片整片的漠然，神情有股似神非人的高渺感。

被换作“司空匿”的男人收起手电，现代装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有时候我真分不清这到底是你制造的幻境，还是我真的穿梭空间来到不周山，坐在商巽宫品你泡出来的茶。”

萧临风说：“幻术瞒得过你，终究瞒不过我自己的双眼。既然有法术能将你请来千里之外的商巽宫，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凭空捏造幻境来骗人。雪拥秦岭，想必这个时节很冷吧？”

“比常年狂风大作的不周山还是要温柔许多。”司空匿落座。

“众山之巅，自是更孤寒料峭，否则我这枇杷果也不至于三千多年都不结一次果。”萧临风叹气，目光幽幽打量着司空匿，这副不礼貌的举动被他做出来没有半点冒犯的感觉。

司空匿仰头，枇杷树婆娑摇曳，枝叶间透过细碎的阳光，在他脸上打出斑驳光影，“枇杷喜温，要是改种耐寒的苹果树，果实都能结三千多轮了。”

萧临风含沙射影开口：“道理说说倒是简单。如果轻而易举就能换，你也不至于视日光磷光火光星光那么多明光为无物，反倒偏执追寻从不落照你身上的月光了。”

又是树又是光的机锋在外人听起来或许莫名其妙，但他们其实内心比什么都要清明——萧临风的爱人故去那年，他亲手在庭院里栽种下一棵小枇杷树苗，颇有几分“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意味。

而对于司空匿来说，师尊就是高悬天际的明月，然而清冷月光辉普照大地，却偏偏略过最将心向明月的他。

司空匿捏茶盏的力道紧了紧，半晌又松开，“你自己明明待会儿也要去秦岭，现在却临时把我叫来商巽宫，有什么急事？”

“唔，果然是分别久了，寒暄得差点忘了正事。”

萧临风起身进入寝殿，片刻后手端一个木匣出来，哐当一声放在司空匿面前的石桌上，“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你师尊残缺的魂魄碎片。我策划出本次秦岭事件，本来想借此机会将魂魄碎片还给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把这个机会交给你才对。”

司空匿陡然激动起来，“也就是说，只要我把这些灵魂碎片全部注入他体内，我师尊就能回来了？！”

“不，”一盆冷水被萧临风浇下，“我告诉过你，楚落湮的魂魄残缺难寻，这只是其中之一。人有三魂七魄，正常情况下，一天魂、一地魂、一命魂，二天魄、二地魄和三人魄依附并在躯体内轮转，虽阴阳相合，却仍然是分隔开来的个体。虽说他曾为天道指令的水神，在这一点上与常人亦不无不同。”

“然而楚落湮自爆，他的三魂七魄就如同他的名字般湮灭沉落，碎成齑粉，揉碎了混在河山海川，再也无法区分。找回来放在你面前的这一部分，只是残缺的三分之一，就算你现在归还给他，他依然什么也想不起来，法力也不会回归巅峰。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你在心理上感觉离他又近了一步。”

萧临风怜悯地看着司空匿，见他冷静下来，继续说：“这三分之一魂魄被寻回的地方在北海——听李欣珂说，那地方现在归领国管辖，新名字叫做贝加尔湖，坊间还有同名首流行乐。”

木匣镶嵌玛瑙珍珠若干，雕刻水波纹，被精巧的玲珑扣紧锁。司空匿珍而重之收入怀中，“多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在履行我们两个之间的契约。”萧临风语气淡淡，“我帮助你复活师尊，你做内应帮助我复活大王——纵然我和你师尊是命中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这回司空匿半晌没作声，直到萧临风给自己斟满第二杯茶时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找我合作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与你师尊的情况不同，想要复活大王，集齐各项原材料时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即使我是野神仙，面对全国怀天局成千上万人的围剿，也还是会非常苦恼。”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卧底去混淆他们的视线，有那么多听话乖顺的下属不选，偏偏与我这个仇敌的徒弟立定契约。”司空匿定定望着他，想要从那万年不变的笑颜里看出端倪，“任谁都不会相信你给出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坚定选择了可能会反水的我？”

“……”萧临风凝噎回望，咽喉涌起惊涛骇浪，淡色薄唇似启未启，继而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因为我也曾被子民赞称“善良”，因为我也经受被天道夺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因为我也是普渡众生的神明。

天色沉沉压下来，伏尸百万的沙场几乎看不出来颜色，旌旗倾倒，战鼓皮破，无定河边还堆满尚未埋下的忠骨；低空渡鸦盘旋，远处数十个小黑点耸动着逼近战场，亮出贪婪的绿眼睛，粘稠口水顺着闭不上的犬齿流下……他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泛着琥珀色光泽，漠然之意比以往更甚。

“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