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谷的宁静,并非与世隔绝。这一日,谷口的传讯法阵传来了一道清冷而克制的气息波动,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带着距离的探询。来者自报家门——长生宫,陆凌寒。
这个名字,让谷内几人神色各异。颜颜下意识地握紧了迟归剑,她对这位曾在葬魔渊状若疯魔、气息冰寒的长生宫长老印象深刻,且并无太多好感。唐棠则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目光安抚,她的破妄之心能感知到,此次前来的陆凌寒,气息虽依旧清寒,却少了那份蚀骨的疯狂与绝望,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死寂与……一丝寻求什么的茫然。
风无量作为谷中长者,亲自至谷口相迎。
当陆凌寒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与葬魔渊时相比,确实有了不小的变化。她依旧是一身素白,不染尘埃,但原本那几乎凝成实质、拒人千里的冰寒戾气收敛了许多,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与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那双曾赤红疯狂的眼眸,如今如同两口古井,幽深、平静,却看不到底,唯有一丝极淡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微光,显示着她并非真正的行尸走肉。
“陆长老莅临风之谷,不知有何指教?”风无量语气温和,如同对待一位寻常访客。
陆凌寒的目光扫过风无量,落在随后赶来的唐棠与颜颜身上,尤其在唐棠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她看向了站在稍远处,有些怯生生拽着燕子岩衣袖的颜瞳。
她上前几步,对着颜瞳,竟是微微欠身,行了一个郑重的谢礼。
“颜瞳姑娘,葬魔渊中,多谢你……以巫族祈福之力,稳我濒溃之心神。”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尖锐,多了一丝沙哑与真诚。当时在幻心魔阵中,她几近彻底疯狂,是颜瞳那微弱却纯净的巫族祝福之力,如同黑暗中一丝清凉的泉水,短暂地浇熄了她部分焚心的业火,为她争取到了一线清醒的契机。
颜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纯白的眼眸眨了眨,小声嗫嚅道:“不、不用的……我……我没能帮上什么大忙……”她下意识地往燕子岩身后缩了缩。
陆凌寒直起身,又看向唐棠和颜颜,目光复杂。“也多谢二位,在葬魔渊中……并肩而战。”她没有提及具体的帮助,但那份共同经历生死、最终封印裂隙的经历,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抹去的联结。尤其是唐棠最后那句“珍惜眼前人”,虽非对她所言,却也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唐棠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陆长老客气了,分内之事。”
颜颜则撇了撇嘴,没说话,但握剑的手放松了些。
“陆长老此来,想必不止是为了道谢吧?”风无量引着众人往谷内凉亭走去,一边温声问道。
在凉亭中坐下,捧着风无量递上的热茶,陆凌寒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与内心的什么做斗争。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过于苍白的脸。
“我……行走数月,见过生灵涂炭,也见过……病痛苦厄。”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长生宫以医道立世,青衣他……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以自身医术,济世救人,而非困守宫墙之内,只为少数人服务。”
提到“青衣”二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以往,我沉溺于自身悲痛与仇恨,视而不见。如今……”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有了些微的焦距,看向亭外生机盎然的山谷,“仇恨未消,南宫蘅我必杀之。但……我不想让他的愿望,也随我一同……埋葬。”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仿佛做出这个决定,耗尽了她巨大的心力。
“我此来,一是道谢,二是……辞行。”
“我将离开长生宫,以散修之身,游历世间,行医济世。这或许……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了。”也是她能为自己寻到的,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亭内一时寂静。
众人都能感受到她话语中那份深沉的悲痛与挣扎后的释然。她并未宣称自己已走出阴影,只是选择了一条带着亡者遗志继续前行的路。这比单纯的放下或遗忘,更加真实,也更加沉重。
唐棠看着她眼中那丝微弱却顽强的光,心中触动。她能够理解这种将痛苦转化为前行动力的感受。“陆长老能有此心,魏道友在天之灵,亦会欣慰。”
颜颜虽然对陆凌寒依旧没啥好感,但听到她要悬壶济世,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那……那你以后给人治病,可别板着这张冷脸,吓到小孩子。”
这话说得直白又突兀,让原本沉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陆凌寒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看着颜颜那认真的娃娃脸,冰封的脸上,竟极其罕见地、生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做出一个类似“和缓”的表情,结果却显得更加怪异。
“我……尽量。”她有些笨拙地回应。
这略显滑稽的一幕,让一旁的颜瞳都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