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演几乎惊呼出口,又被自己生生压下,只低声问:“你的脚……如何?”
樊漪顺着她目光望去,神情霎时寒了下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荀演自觉唐突,耳后泛热,语塞半晌,却又不忍放下,便抬手复上樊漪脚踝,低声道:“别动。我曾随一位医修好友学过些断肢续筋的法子,你若乱动,我失神念错咒,恐怕……你我都不妙。”
樊漪怔住:“为何是你我都不妙?”
荀演板着脸道:“我若治坏了你的脚,自然要负责,所以只能把你带回太一宗,日日照料。”
樊漪垂眸:“我不会怪你。”
荀演却低声道:“可我会怪自己。”
她运起灵力,掌心有暖流流转,缓缓渡入少女足踝。
樊漪忽觉左足似有暖意涌动,一寸寸、细密密,自皮肤沁入骨缝,像三岁那年尚未被马车碾断之前——奔在糕点铺前的青石路上,追那只落在门槛上的喜鹊。
那久绝的感觉重新回到身上,热意一寸寸逼出心口酸涩,她眼睫一颤,泪水已不受控地落下。
荀演最怕小姑娘哭,一向僵硬的语气竟更淡了:“……你哭了。”
这一句不知怎地更叫人鼻酸。
樊漪掩面,哭得肩颤。
荀演正要再说什么,忽觉胸口一紧,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似被密网狠狠绞住,疼得她灵气回涌,脸色一白。
她忙收回灵力,低喘道:“你……起来试试走路。”
樊漪却仍坐着,嚎啕大哭。
荀演撑着身子起身,岂料每动一下似有万针穿骨,额上冷汗涔涔。
樊漪望见,不及拭泪,忙来扶她:“仙君,你……”
荀演一句话未完——
“退……”
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血。
樊漪忙扶她上榻:“我去寻大夫!”
荀演抬手拦住:“凡间大夫治不了蛊毒,不必费功夫。”
樊漪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那怎么办?”
荀演体内那股毒气兀自翻涌,她脸色煞白,气若游丝道::“我……中了蛊毒。若非为你治伤,还不得发觉。此毒一旦随我回修真界,我便成蛊族傀儡,祸及天下。你莫要自责。”
樊漪泪如决堤:“你若死,我便不独活。”
荀演苦笑:“姑娘,我们萍水相逢,你何苦为我埋没了一条命。再者斩妖除魔,济世救人本我分内之事,若说要报酬也只不过费些斋饭银两,哪有要人性命的。”
樊漪却摇头:“我只知你为了救我快死了,我救不了你,唯有把命还你。”
“你这人执拗得很。我都说了不需你偿命,我心甘情愿。”荀演喘息片刻,忽道:“那你告诉我——我若活,你……是不是也活?”
樊漪张了张口,没出声。
荀演便叹气,似被她“伤透了心”般低声道:“果然,你本就不想活,还说是给我偿命。我这样的人,临死前还要被你捉弄。”
樊漪怔住,心乱如麻。
因为她确实……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觉得自己与这世间有太多牵连。
她不想活。
——
是以,荀演时隔多年再见樊漪,依然为樊漪好好活着而心中暗自感谢上苍。
她方才昏迷时便如此想着,恍惚间耳畔便有轻柔急切的声音一点点将她从虚无里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