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劲的悲伤漫过周雅人心肺,也要将他吞噬殆尽般。
为什么?
明明天象已经遮住了。
他拼尽全力,可为什么,还是救不了白冤。
只余一根染了霜雪的发丝缠上他手腕,凉沁沁地贴在周雅人的腕脉上,除此之外,他还抓住了一把伞。
白冤的报死伞。
掌心的鲜血沾在伞面上,一瞬间,那些独属于白冤的记忆纷至沓来,猝不及防地撞向周雅人。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片荒芜又迷惘的心境,白冤的心境。
那是白冤从不肯言说的曾经,关乎一座坟。
她日日守在一座孤坟前,碑文上书“阿昭苏之墓”,那是她亲手葬的,从光秃秃的坟头土到草长莺飞,从草木枯黄再到大雪纷飞,白冤总在这座孤坟前徘徊。
她驱鸟兽赶野狗,后来见过世人扫墓祭奠,便也带了野果和浊酒摆在坟头,每当雨雪天时,她会展开报死伞撑在坟头,多此一举地为坟里的“阿昭苏”遮挡雨雪。
她就这么与一座孤坟相伴过春秋,当然也被诸多死怨召唤,去为那些冤死者报丧。
然而那年大旱,闹了场饥荒,树皮树根啃光了,饿急眼的人犹如两眼冒绿光的饿狼,开始吃饿死的人。
待去报丧的白冤再度回到函谷关时,阿昭苏的坟丘早就已经被人扒开了,坑中空空如也,连根骨头都没剩下。
是被吃了吗?
当日,白冤独坐在函谷关楼上,赏着长河落日,喝光了关令私藏的烈酒。
谈不上难过,她的心境依旧荒芜又迷惘,从此她辗转人间,游走生死之界,从来孑然一身,没再往返函谷。
直到某个深夜,白冤独行于山间小径,一个头破血流的姑娘踉踉跄跄撞过来。
姑娘衣不蔽体,露出的肩背胳膊都是青紫交加的指印,她没能撞开白冤半分,好似撞到一堵硬墙,自己摔倒在地。
惊弓之鸟的姑娘一脸血泪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随即一群莽汉从林间窜出,高举的白刃还在滴血。他们叫嚣着冲过来,污秽之言说到一半就断在了喉间。
雪亮的冰丝比刀刃还要锋利百倍,绞出的热血溅了白冤一身,她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吓傻了姑娘,看着满地绞断的人头残肢,姑娘惊怖万分地望向满身血的白冤。
白冤转眸看来时,姑娘猛地哆嗦起来。
“怕我?”
她一开口,姑娘便如见了活鬼阎罗。
白冤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原地站了许久。
她是这天地间,一缕没有来去,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融不进这世俗活气里。她曾经将一座孤坟当成落脚地,短暂停靠过,可是因为一场天灾饥荒,世人就把那座供她停靠的坟掘了。
而那口坟冢里,住着个与她唯一相关的人,生也好,死也罢。
那一刻,白冤的孤寂几乎从报死伞传导进周雅人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让他难过到眼眶酸胀。
阿昭苏是谁?
你为什么要守着一座坟,甚至将它当作唯一的归宿,与孤寂相伴,风雨无阻地往返?
白冤没再前行,而是倚着棵崎岖的树干,坐在满地残肢间闭上了眼。
直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跟前,白冤睁开眼,在月下看清来人。
她几乎愣了一下,周雅人也在这个瞬间背脊发颤。
因为这个人,像观澜,像自己。
他扫过满地尸身残肢,匆匆下马来到白冤面前,神色中有关切有担心更有紧张,他问了白冤好几声发生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白冤全都充耳不闻。
她长久地看着此人,终于开了口:“阿昭苏。”
“什么?”
“阿昭苏。”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昭苏。”
于是白冤没再开口,而是垂眸盯着对方伸来的掌心,思忖之余,最终将手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