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陪过白冤一程,那些记忆像繁花,像碎片,像过眼云烟。
白冤时常称他阿昭苏,他纠正过好几遍,最后实在无可奈何,便笑着应承了,只将她当成个孤苦伶仃从土匪窝里逃生的可怜人。
而这一刻的周雅人却能感知到白冤当时的心境:“为什么死一回,活一场,前尘往事就全都忘了,连自己原本是谁都忘了。”
她甚至自问过:“是要重新来过吗?”
她想:“若能重新来过,忘了也好。”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他的每一次重头来过,都是重蹈覆辙,自此她们每一场重逢,都在他冤死之后。
即便白冤被困太阴道体,也在目睹他每一场惨死。
这一刻周雅人终于看清了,有一根坚不可摧的枷锁牢牢系在他和白冤之间,让他们无论天高地阔,永远都在地狱相见。
“我才是你的枷锁吗?”周雅人搂着报死伞跪下去,膝盖磕在碎石嶙峋的滩涂,那是一种要令他心肺窒息,难以言说的痛苦,“原来我才是真正困住你的枷锁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为什么你不像认他一样认我?
因为我不信你吗?
白冤,因为我不信你吗?
为什么我一开始,猜忌你,怀疑你,不相信你,还要杀你。
第112章归本源“周雅人,你窥私窥上瘾了不成……
厚重的积云压在芮城上空,延展百里,到翌日都未消散。
不知情的老百姓以为又有一场暴雨,半夜就听见天上一个劲儿打雷,客栈掌柜不让店里的伙计晒洗床被,并将院内的酱缸搬到了走廊。
走廊尽头的木梯上坐着个形神潦倒的少年,那身白衣又脏又皱,好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十分埋汰,也不知道打盆清水收拾一番。少年就直愣愣呆坐在那儿,膝上横着把断剑,垂目盯着掌心里一块儿带血的剑尖,像得了癔症。
其余师兄弟三人走过来,盯着他这副模样,闻翼坐到旁边,轻声关切:“三木,吓着了?”
林木盯着剑尖,没回应。
连钊俯下身:“没关系的三木,师兄再送你一把更好的剑。”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让小师弟消沉难过的并不是这把断剑。
林木低声开口:“她救过我,好几次。”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当时的场景,他们全都亲眼目睹,白冤在最后关头救了三木,如今三木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寸步不离地守在听风知的房门口。
听风知因为御风遮星,全身经脉膨胀,差一点爆体而亡。
当时周雅人搂着报死伞,根根青筋暴突,从额头一路蔓进脖颈全身,情形凶险,幸亏几名少年及时针刺穴位,才堪堪稳住他即将爆裂的经脉。
林木抬起头:“师兄,你们看见了吗?她的身上……”
到今时今日,这几名少年才终于明白,白冤身上担着那么多冤魂,所有的一切全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太阴道体、鬼衙门、刑鼎、狴犴,还有这座风陵刑台,为什么要引星力布白虎临刑,为什么要用秋决刀杀她?!
林木即便再愚笨,与白冤同行至此,见过她受困于什么,受制于什么,也能将一桩桩一件件都串连起来,在脑中理出个大概。
恰逢此刻,李流云拉开门,从听风知的房内出来。
“所谓的不死阴身,”林木便望向这位好像能闻一知十的师兄,问,“是不是因为那些永不超生的冤魂都背在她身上?所以让她也不得超生?!”
林木终于发现,自己口口声声嚷嚷的邪祟,何曾十恶不赦地做过什么吗?什么正啊邪的,世人又是以什么标准去定论的?
原来他对正邪的认知,和大多数人一样浅薄。
李流云不清楚白冤的过往和来历,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
但是林木眼巴巴望着他:“流云师兄?”
“我不知道。”
“她真的死了吗?”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林木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看见她……消失的时候,变成了伞。”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震惊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脑子也转不过弯,因为这一切都太颠覆认知和常识。他看见吞噬白冤的怨煞形成凤璇,凤璇像伞盖,竟将一切咆哮着狰狞的冤魂笼罩其中。
当时不止林木,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
李流云斟酌须臾:“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