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之他不愿吃?”他缓缓地转过头,望向庭院深处。那里,几近光秃的不知是什么树的枝桠在灰色的天空下伸展,耳边呜咽的风声似是带来它的悲鸣之声。
“是。”
“秦姑娘,”他抬起布满皱纹的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直达最深的痛处,“他不同意……你可知是为何?”
“……”秦朝绪嘴唇紧抿着。
“除此之外,他是不是赶你走了?”老者的声音不依不饶。
“……”还是不语,她不想与陈弦一谈论起方才的画面。
陈弦一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他怕拖累你。”陈弦一的声音低沉而苍老,带着洞悉世事的疲惫,“他这病……神仙难救,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这药,珍贵无比,既然是你父亲留给你保命的念想,是能救其他有希望之人的东西。他用,是暴殄天物;你守着,是虚掷光阴。”
他顿了顿,看着秦朝绪有些发白的脸,声音更轻,也更残酷,“他赶你走,不是厌你,是怕你……怕你看着他吃了药,最后也逃不过一点点咽气,怕你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把你自己也耗干了。看着一个病人,在你面前生命渐渐被耗干,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风卷着枯叶在廊外盘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陈弦一的话似针词到了秦朝绪的心,秦朝绪的身体晃了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站稳。
“退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最知道他。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并不喜欢,但子厚从小就身子弱,更过不了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作为韩家大儿子,他必须传承他爹的衣钵。那个野小子虽然看着不着调,却最是可靠。”
陈弦一看着枯木一动不动,口中为韩退之解释着:“他这样的人,最不愿成为负累,他对你先前有心意,他想必也庆幸没有和你表明。而今后,你也当不知道,让他,毫无牵挂也好。”
“我知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知道这药珍贵,我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也知道他不想今后拖累到我……”有一滴泪滑过冰冷的脸颊,但她的脸上却毫无悲意,只有触目惊心的冷静。
陈弦一眼中掠过一丝震动。
“他不是喜欢我吗?刚好,我也刚好有些喜欢他了。可我秦朝绪若喜欢一个人,”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心尖上生生剜出来,“便不会去算他还能活几日!也不会去计较这药用在别处是否更‘值’!”
“我的郎君,不论是大马上的将军,还是病榻上的病人,我都不会在乎。只要我喜欢这个人,他在一日,我便守他一日!哪怕看着他死……我也认了!这药是我秦家的东西!我就要用它救我想救的人!”
“秦姑娘!”陈弦一看着眼前这不大的女娃,眼里不可谓不钦佩。方才她的话,令他为退之欣慰,也替他惋惜。
“可是他……”陈弦一话锋一转,道:“秦姑娘也还年轻,失去爱人的痛苦,不比如同病人。”
“我不是会在儿女情长上纠结太久的人,”秦朝绪并未因此话而退缩,接着又补充道:“比起将来后悔没有珍惜,我愿意为我此刻的心动负责。他是百姓口中的少年将军,亦是普普通通的韩退之……陈大夫,求你……我从来就不需要白头偕老,更不需要在一起,我只希望他活的长久些……”
最后那一声“求你”,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震得陈弦一枯瘦的身形微微一颤。陈弦一沉默了,他有些不再敢看秦朝绪那张执拗的脸。
许久,也许只是几个沉重的呼吸。他终于伸出枯瘦的手,动作极其郑重地接过了秦朝绪手中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帕和空瓶。
那包药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却又重得让他手臂微微下沉。陈弦一将那包药拢进袖中深处。他看着庭中萧瑟,声音低沉沙哑:
“那这药……我便替退之收下了。”
风卷起最后的枯叶,沙沙作响,如同天地间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陈弦一佝偻的身影立在廊下,沉默如山。
“秦姑娘,”他抬起眼,声音依旧低沉,“这药……老夫能否取一点?退之他刚服用了别的方子,容我……细细琢磨琢磨其中的配伍,怕有其药性相冲之处。”
他看着秦朝绪的脸,“且,你父亲此药若是有用,若能……若能寻得其中一二味主药或君臣之理,找到些寻常可得的替代之物……或许……或许还能照方子做些调理,让退之……少受些苦楚煎熬。”
秦朝绪看着陈弦一那双带真挚的眼,立刻点头应道:“是,我心急疏忽了,亏得他固执不愿用药。您取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