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指间流沙,悄然滑落。转眼数日已过,徐清宴与无定自那晚月下深谈后,便再无交集。
徐清宴几乎将所有心神都倾注在病榻上的韩退之身上。每日她还要挤出时间去找陈弦一拿药,亲自煎药、换药,这一切她做得一丝不苟,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是肉眼可见地单薄下去,眼下的青黛也越发明显。
这日午后,窗外的天色有些昏沉,风吹的枯枝上呼呼作响,更添几分萧瑟。屋内药香弥漫,韩退之倚靠在床头,不时发出几声咳嗽,看着徐清宴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药汁吹凉,再一勺勺送到自己唇边。她专注的侧脸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疲惫。
“清宴……”韩退之咽下苦涩的药汁,声音因虚弱而低哑,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脸上,“你……瘦了太多。大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徐清宴动作微顿,随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大哥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我最最最亲的哥,你可别操心这个,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我自然就胖了。”
韩退之看着她强撑的笑颜,心中五味杂陈。
倏地,他想起了远在临安的弟弟韩子厚,那个沉默寡言却对清宴情根深种的少年。如果爹娘还在,子厚也不会与清宴走的这样艰难了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急迫涌上心头。
他作为二人的兄长,也想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二人终成眷属。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带着试探:“清宴……子厚……他如何?”
徐清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提起子厚。她几乎没怎么思考,只有纯粹的关切:“子厚?他现在在临安挺好的,前几日还有人给我送信来,说是到了有些日子了,那边人将他照顾的很好。所以,大哥你就别操心他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想说……你是怎么想的,如果说……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你和子厚,你会和子厚好好的吗?”韩退之吞吞吐吐,既不敢说自己快要死的话戳了徐清宴的肺管子,又想打探清宴对子厚的态度。
“什么?”徐清宴眯起眼睛,“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我和子厚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俩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子厚和大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亲近的人,你要是出什么事,我和子厚绝对不会正常,这你就放心吧。”她语气坚定,又舀起一勺药递过去,“所以,大哥,比起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一定要好起来。”
这份毫不作伪、全然是亲情依赖的回答,像一块巨石落入韩退之心湖。他胸口一阵窒闷的绞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徐清宴慌忙放下药碗,替他拍背顺气,眼中满是担忧。
好一会儿,咳嗽才平息。韩退之无力地靠在枕上,嘴角泛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他明白了。清宴对子厚,只有兄妹之情,绝无半分男女之意。子厚那满腔炽热又隐忍的心事,终究是……落空了。
“清宴,你这个年纪本该天天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唉……哥哥没用,事事都要你帮衬,倒耽误了你了。”替弟弟感到深深惋惜的同时,自己也陷入深深地自厌里。
“大哥,我现在是韩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将,皇帝老儿都不敢轻易动我能,也是因为我们是西北门户。虽然朝廷波诡云翳,变幻莫测,但目前天朝未定,就不敢让边疆大动。我们现在是安全的,这份安全,是韩家军给的,也是大哥你给的。”
“从来没有什么亏欠,我徐清宴自父母去世起,就是韩家亲兄妹。亲兄妹,没有对不起。”徐清宴第一次对韩退之直白的表达自己对韩家的感情,她不爱将感情挂在嘴边,可久在病床上的韩退之此刻必须知道他的重要。
韩退之看着眼前这郑重不已的少女,心中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么?可是那股沉甸甸的急迫感更是如寒冰般刺入骨髓。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这副残躯,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之象越来越明显。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还要报仇!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尖锐。父母的死亡就预示着刀已然悬在头顶,情况并不乐观,这次疫病本就不正常,他必须抓紧这最后的时间。
不仅仅是为了韩家满门的血仇,更是为了眼前这个视他如兄如父、倔强又惹人心疼的妹妹,为了那个不久前在京中一步步踏入深渊、双手染血的弟弟!
韩子厚在京中大开杀戒的消息,如同警钟在他心头疯狂敲响。子厚本性厚黑,一旦被仇恨驱使那么将万劫不复。若真让他双手沾染上越来越多的鲜血,背负太多人命孽债,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不能让子厚彻底沉沦,更不能让徐清宴最后连子厚也没得依靠。
“清宴……”韩退之艰难地喘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点破那残酷的真相和计划,“哥哥我会努力养好身体,你也是,可是我自小捧在手心的小妹妹,消瘦了这么些我怎么不心疼?你也多多注意休息,不要过度操劳了。大哥快好了,能接你的班了。”
徐清宴柔声安慰道:“大哥放心,我自然好好的。等这城里的疫病过去,那些该死的大夏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对疫病坐视不理的‘贵人们’,我也定要叫他们记住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