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
言真没看她,但柏溪雪依稀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手臂被握住的地方忽然一松,言真已放开手往前走:“走吧。”
常青的松柏一排排栽在墓地的山上,柏溪雪跟在言真身后,随着她路过无数高高低低的灰白色墓碑。死亡灰尘般蒙在大理石墓碑上,如被焚烧后灰白的、轻飘的余烬,偶尔被衣角拂起,又安静地飘回地上。
言真将两束花摆在墓碑前,掏出纸巾,细细地擦干净墓碑上的浮尘。
然后,她拉开随身背包,拿出一袋过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纸钱。
嚓。打火机跳出火苗,火焰静静舔舐过纸面。
随纸钱一起烧掉的还有一些书页,柏溪雪悄悄看了一眼,是时尚杂志的切页、还有菜谱。
菜谱是烧给言父的。时尚杂志是烧给言意明的。
从言真记事开始,言意明就是一个爱美的人,衣服要穿得好看,工作要做得漂亮,老公也要找长得俊的,生活就算跌到了泥泞里,也要有滋有味尽量过得最好。
……言真依旧记得,她们出事之后,她回家收拾遗物。推开家门,发现一切事物都仍静静放在原处,好像所有人未曾离开。
甚至仍有一束玫瑰花插在玻璃瓶中,只是水早已干涸。言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仿佛只是过了个外出游学的暑假,推开门,尘埃飞舞,她只需要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伸个懒腰,就能听见厨房传来热菜的声音。
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那一刻,她眼泪落下。
“小心!”
忽然有人拍了她的手一下,她下意识松开手,只觉灼热感在指尖一掠而过。
是舔舐书页的火苗烧到了她面前,而她兀自出神,竟然无知无觉。
“你没受伤吧?”柏溪雪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查看她的手,又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耳边。
柏溪雪让言真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指尖滚烫,耳垂冰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言真被她拽着手,对差点被火燎伤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她恍恍惚惚的,像一缕幽魂,茫然地仰起苍白的脸,看向柏溪雪。
然后,她落入对方的怀抱中。
那并不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因为柏溪雪衣服没带够,穿得太少,而言真早上生气,也没想告诉她。
有一瞬间,言真甚至被她冰冷的脸颊和鼻头冻了一下,但很快,她感受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沾湿了自己的脸颊,她抖了抖,意识到那是柏溪雪的眼泪。
柏溪雪用力地、紧紧地搂住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言真的围巾里。
“你以后不准自己一个人来扫墓了,”大小姐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恶狠狠地,“知道了吗?”
言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良久,她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迟钝地、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没有两个人一起扫过墓……”
这么多年,她总是一个人来,有一个人走。没人问过她这句话,她当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奇怪,明明只是陈述事实,柏溪雪怎么又哭了?言真愣愣地站在原地,感受到她的脸紧紧地贴着自己,眼泪流啊流啊,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言真静静地站在那里,肩膀上似乎下了小小的一场雨。
她自己也很奇怪。两个人挨在一起,似乎确实是没有那么冷了,柏溪雪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于是两个人的体温渐渐重叠。
血液随着体温回升,重新流得快了起来。
但是,柏溪雪把脸埋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言真忽然回过神来,迟疑地推开柏溪雪,小小后退一步。
柏溪雪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眼眶鼻子都红通通的,无比委屈地看她:“你干什么!”
“……你眼泪鼻涕蹭到我围巾上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哭起来眼泪鼻涕直流的样子太丑了,不想被你看见而已。”
柏溪雪咬牙切齿,恼怒瞪她:“别把我说这么恶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柏溪雪觉得自己这么多眼泪白流了!
她自顾自生闷气,言真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柏溪雪当然是好看的。她在大荧幕上流过那么多泪,每一次都叫观众心折。浓黑的眼睫毛被眼泪打湿,在风中轻轻颤抖。
言真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解下围巾,轻轻绕在了柏溪雪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