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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第2页）

方才马车窗外，捧着舞衣的宫娥，绿衫银铃下，分明也是同样的缠枝莲纹！

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眼前这张与童年记忆重合的温润面孔，与皇后“人心最毒”的低语、与那指向李承泽的冰冷线索，猛烈地撕扯着她的认知。

他到底是谁？是暖泉边递给她片刻慰藉的旧识？还是借贵妃和何辰之手、以杏髓鸩设局、欲置宁知远于死地的执棋人？

“嫂子脸色似有不佳？”李承泽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往前又近了一步，“皇后留宿，你昨夜可安稳？”

暖泉蒸腾的杏花气息裹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袭来，那香气不久前才在宁知远的衣袖间嗅到。苏锦书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裙裾拂过沾露的草叶。

“无妨，”她勉强牵起嘴角，垂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绣鞋尖上一点湿痕，“许是晨露寒凉。”

这关切是真是假？这靠近是叙旧还是试探？那杏花簪冰凉的触感贴着鬓角，提醒着她昨夜中宫暖阁里，皇后看似温蔼却深不见底的眼波。

李承泽并未强求，只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湿润的草尖，唇边笑意未减，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快如石隙间倏忽游过的鱼影。

“深宫清寂，旧地重游，难免心生感触。”他语意模糊，复又抬首，望向假山更高处一簇开得格外孤峭的白杏，“就像这花，强逆时序，看着是奇景，内里未必不辛苦。”

他的话像带着钩子，轻轻刮过苏锦书紧绷的心弦。辛苦？是指这反季的杏花，还是指她，抑或是指他自己？

晨风忽起，卷落几片单薄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过两人之间。

苏锦书看着他被风拂动的明黄衣袂，那半旧的料子在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却无端让她想起昨夜皇后金步摇上那比真花还要剔透的杏蕊装饰，美丽却毫无生气。

旧日暖泉边孩童明亮的眼眸，与此刻眼前温雅皇子深潭般的目光，终究无法彻底重合。她袖中的手悄然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殿下说的是。”她终于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声音竭力平稳，“花开花落，自有其道。强求不得，强留不住。”

语毕，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路径，“时辰不早，恐扰殿下清兴，臣妇先行告退。”

不再看李承泽是何反应，她转身，沿着来路疾步而去。晨雾湿了鬓发，暖泉的水汽蒸腾着，却驱不散心底那股森然的寒意。

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沉甸甸地烙在她背上，直到转过芍药丛，才终于隔绝。

假山依旧静默，李承泽独立泉边，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杏瓣，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萎蔫，失去最后一点莹白。唇边那抹温润的笑意，在无人处缓缓敛去，眼底只余一片幽深难测的深潭。

苏锦书方自暖泉边转出，迎面便遇着了一位姑娘。那姑娘身着天青色万福裙裾，衣袂轻扬，宛如染就了一角晴空。

她也望见了苏锦书，隔着一段距离，便盈盈施了一礼，姿态舒展娴雅。

来人正是刚赶到的林立衡。

苏锦书忙敛了方才的心绪，含笑还礼。二人并肩，便一同往兰亭苑走去。

“论起辈分，我该唤你一声堂嫂才是，”林立衡声音清脆，带着林氏一族特有的爽利，笑靥明媚，“只是我初见嫂子，便觉十分投缘，心中亲近得很。不知可否省了那‘堂’字，直接唤你‘嫂子’？”

她话语直率热络，苏锦书初听前半句时，唇畔笑意温婉如常，然而那声“嫂子”入耳，心尖却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方才的暖意瞬间褪去，只余下难以言喻的滞涩与不适。

苏锦书望着那张与林氏肖似的面庞，旧日温情悄然漫上心头。

她轻轻摇头，温言道：“不如直接唤我‘锦书’可好？相熟的人都这般叫我。”

林立衡是个明丽活泼的姑娘，闻言立刻点头，眼中光彩更盛：“如此甚好！听着更显亲近呢。只是我呀，学不来锦书你这般温柔典雅的性子，小时候就因着爱玩爱闹，大家伙儿都管我叫‘衡哥儿’。锦书若不嫌弃，也这般唤我便成。”

管宁知远叫远哥儿，管林立衡叫衡哥儿，原来如此。在某个不具名的角落，苏锦书给宁知远偷偷记上一笔。

这小小的腹诽，成了此刻她纷乱心绪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