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书看着身畔的荀卓卿和方源,颇有些犹豫。
她们二人对林立衡的认知还停留在“宁知远青梅竹马的表妹”上,苏锦书有些害怕她二人起哄。
哪知林立衡笑意盈盈地走近时,荀卓卿早已起身,方源见状也跟着起身,三人互相拜了万福,荀卓卿便拉着方源走了。
方源走时还不忘暗暗给苏锦书一个“加油”的口型。
台上的《打龙棚》正唱到郑子明大闹金銮殿,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丫鬟们捧着剔透的琉璃盏,盛着热气腾腾、膏黄脂肥的蟹酿橙,在衣香鬓影间穿梭。
“方姑娘年纪小,这般俏皮伶俐,实在惹人喜欢。”林立衡今日穿着藕荷色织金缠枝莲纹褙子,气质清雅,袖口紧收,一面说,一面笑意盈盈地在苏锦书身侧落座,月牙眼弯弯。
苏锦书赧然一笑,又见她特意过来,心中感念,拉着她的手郑重道:“前日宫宴,多亏妹妹机敏助我脱出中宫。这份情,锦书铭记于心。”
林立衡却轻轻摆手,顺便褪下腕上一只羊脂玉镯,语气轻描淡写:“姐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那等地方,待久了无趣得紧,倒不如赶紧出宫回家呢。”
言罢,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主位方向,“你注意到没,今日倒不见王家的定国将军,方才听永嘉郡主她们闲聊,说是一大早便被召进宫领差事去了。这节骨眼上,陛下召见,想必是急务?”
永嘉郡主,乃是当朝诚亲王李兆麟之爱女。诚亲王李兆麟乃是李兆隆一母同胞的兄弟,地位之显赫不必多说。
苏锦书听闻,心中一动,不禁想起昨夜,她送完周京荣后回到府中,便见宁知远正在整理衣冠。时值丑时,苏锦书见这般情状甚是讶异。
宁知远无奈苦笑着叹气,“突然有召,说是塞北出了事,我料想不可能让恩鹤这么顺利地回京。”
面上不显,苏锦书只是顺着她的话道:“是了,远哥儿今晨天未亮也被急召入宫,此刻尚未归府。兵部近来也是千头万绪,他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得辛苦。”
林立衡闻言,长睫微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表哥他一向是极有担当的。只是这朝堂之上,风波诡谲,锦书也要多保重自身。”
她随即抬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仿佛刚才的忧色只是错觉,转而用一种略带疏离的口吻道:“说起来,家父近来也颇为反常。他这些年担着林架空的名号也不恼,只知整日侍弄花草,连司空府的书房都落灰了。可这次西南边陲屯田一事,竟是他老人家和表哥二人主动斡旋,力主交入户部。母亲早年玉楼赴召后,父亲这些年心如止水,此番突然积极,倒真让人费解,莫不是被什么东风吹动了心湖?”
林看山因夫人病逝而不问世事,这已是众人皆知,没想到此次出手的反常竟是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不明缘由。
苏锦书接话道:“林司空心怀家国,或许是为社稷长远计。西南屯田,牵涉军需民食,若能经营得当,实乃固本之策。”她
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无奈,“宁知远如今是案牍劳形,烛火彻夜。许多事,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面面俱到。如今京城这滔天权势另属旁人,他们身为人臣不过安分尽职罢了。”
台上伶人正念白道,“啊万岁!这当赏的你就要赏,当罚的你就要罚;当打的嘛,我也要打他几下,打他几下。请驾!”
声调高亢,台下又是一阵应景的笑声,林立衡却仿佛没听见,只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清冷的弧度:“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京城,看似花团锦簇,实则乱花渐欲迷人眼。王家如今鲜花着锦,李贵妃那边虽仗着椒房之亲,却也难掩外强中干。不过他们斗来斗去,不过是人吃人,不论是天子贵胄还是公子王孙,终究难逃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只是苦了底下人,在这金玉其外的泥潭里打滚,平白污了衣裳。”
丫鬟奉上的两盏蟹酿橙,金黄的橙盏里盛着莹白的蟹肉与橙红的膏黄,香气扑鼻。林立衡用小银勺轻轻拨弄着,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许久未见承泽殿下了。听闻他近来也颇为忙碌?”
她语气平淡,但握着银勺的指尖却微微收拢。
苏锦书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心中了然。她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轻声道:“殿下的消息,竟是连茹公主都一无所知,更别说我了。不过上次宫宴结束后,他还提起妹妹,赞妹妹‘冰雪聪明,胸有丘壑’,非寻常闺阁可比,言语间颇有几分高山流水之叹。”
林立衡闻言,白玉般的脸颊倏地飞起一抹极淡的红霞,如初绽的桃花,虽极力维持镇定,眼波却不由自主地流转了一下,低头专注地舀了一勺蟹肉,声音轻了几分:“殿下谬赞了。我不过是闲云野鹤,哪里懂什么丘壑风骨。”
此时,戏台上换了剧目,台上的《定军山》正唱到酣处,老黄忠一声“站立在营门传将令!”声如洪钟,激得席间一片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