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捧着新上的蟹肉粥在金菊丛中穿梭,馥郁香气与戏台上的金戈铁马声交织,更衬得这秋日宴席奢靡又喧嚣。
荀卓卿的身影便是这时穿过喧闹人丛疾步而来。她面上极力维持着惯常的沉静,但紧抿的唇线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却尽显内心焦灼。
她寻到苏锦书所在的角落,也顾不得林立衡在侧,只匆匆点头致意,便压低声音对苏锦书道:“锦书,我得即刻家去,有塞北飞来的家书,我得快回去。”
苏锦书心头一紧,立刻起身,裙裾带翻了小几上的茶盏:“我同你一起?”
荀卓卿连忙伸手按住她,指尖冰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不可!我一个人悄悄溜走还便宜些,若加上你,这满园的眼睛岂能容我们轻易脱身?来日方长,再叙不迟。”
她强挤出一丝笑意,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心思早已飞回了府中那封远道而来的书信上。
苏锦书凝视着她强作镇定的面容,那眉宇间深藏的忧虑如同浓云压城,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明知此刻不宜深问,她只得紧握住荀卓卿冰凉的手,郑重道:“荀卿,万事小心。若需援手,不拘何时何地,只管招呼我。”
荀卓卿用力回握了一下,深深看了苏锦书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终是转身匆匆离去,青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花影与喧闹之中。
待她走远,林立衡轻轻挽住苏锦书微凉的手臂,声音清甜带着抚慰:“锦书姐姐莫急。我看荀夫人虽行色匆匆,但是行止有度,眉宇间虽有忧色,却无惊惶。想必是冯将军或有佳音传来,需她早些归家扫榻以待呢?”
苏锦书长叹一声,心知担忧无益,却也难解愁肠,只得依言坐下,拈起一个上汤鲜竹卷尝,却觉食同嚼蜡。
林立衡的目光追随着荀卓卿消失的方向片刻,忽而转过头来,杏眼微弯,带着一丝俏皮的探究,笑道:“说来有趣,我曾听闻荀氏一族,无论男女,皆体态丰盈,气度雍容,颇有前朝遗风。今日得见荀夫人,却似惊鸿照影,清逸如鹤。”
苏锦书闻言,也被她这生动的比喻逗得愁绪稍解,接口道:“正是此理。龙生九子,各具其形,环肥燕瘦,本自天然。”
体态丰盈四字,确实与荀卓卿风马牛不相及。她见林立衡似乎对荀家旧事知之不少,心中好奇被勾起,便顺势问道,“妹妹所言丰盈之态,可是指昔日的荀太尉?”
林立衡抿唇一笑,追忆道:“正是呢!那位老太爷一把美髯垂胸,气度如白面关公,我幼时顽劣,还常常偷偷去拽他的胡子玩耍。那时节,他偶尔会带着进京述职的冯将军来府上做客。冯将军那时便是个修身齐家的君子,常对我父亲感叹江南妻子‘弱柳扶风’,体弱难支,言语间满是怜惜。”
苏锦书听着,心中感慨更甚。荀卓卿不仅与体态丰盈无关,与弱柳扶风更是判若云泥。
塞北风霜,将军远征,硬生生将一位可能娇柔的江南闺秀,磨砺成了如今这仙鹤般独立坚韧的模样。
林立衡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端起茶盏,看着盏中漂浮的菊瓣,唇边笑意带着一丝了然的通透与淡淡的惘然:“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彼时岁月虽无今日这般繁盛,倒也怡然自乐。如今男子征战,留得后方女子为母则刚,个个都成了镇守家山的砥柱。若换作是我……”
她忽然侧过头,看向苏锦书,眼中闪烁着少女特有的憧憬与狡黠,“他日我若掌了中馈,做了主母,必不叫夫婿去觅封侯,只愿他一心待我长发及腰时,日日为我梳理晨妆,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戏台上正唱到黄忠豪迈的念白:“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助我黄忠立功劳!明日午时三刻,定叫他……弃甲丢盔!”
那老生功底深厚,声震屋瓦,台下传来一片叫好声,恰恰接住林立衡的痴话,二人对视,噗嗤一笑。
苏锦书被她这番大胆又充满诗意的痴话逗得莞尔,故意促狭道:“若你那心上人,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是亲王皇子呢?他生来便在庙堂之高,封侯于他不过寻常,你又当如何?”
林立衡非但不恼,反而吃吃笑起来,双颊飞红,更添娇艳。
她想了想,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傲气,悄声对苏锦书说道:“哼!管他是亲王还是皇子,便是九五之尊坐拥四海,我也要他陪我闺房画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闺阁之趣,便是天子,也休想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