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游身躯随着惯性微微晃动,眼神却抓住燕览不放。
他眯眼,无比戏谑:
“你是不是在想,到底哪句是真话?”
俞听鸿到底死没死,的确盘旋在燕览的脑海中,如同一只鸟不断鸣叫,叫人难以忽视。可她更诧异,更惊恐的是,谢游为什么非得要把局面弄到如此不堪入目的程度?
到底什么是真相。。。。。。他到底又想干什么。。。。。。
她思考着,可她的心又在刺痛,刺痛地超过她的理智,压过她的判断,喧嚣直上。那种浓烈的感觉是什么,是对伤害眼前之人的后悔么?
月白色的袍子彻底被血腥染红,梅花绽放地更烈更盛,不像白纸落梅,倒如梅枝盛雪,分不清哪种颜色更多。谢游捂着伤口,如今气色略显憔悴的他倒显得更正常,两缕杂乱的头发随气息拂动在额前,额角有微汗,剑眉轻拧,眸色只剩厚重的轻蔑顽劣,嘴角勾起又下压,平添几分自嘲。
看着她,燕览说不出话。
千般万般情绪,化作一句:
“我恨你。”
可这是他最想也最喜欢听到的话了。
“是么?”他道,捂着伤口,不让血继续流,步子却蹒跚着不断靠近,“有多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理不清的情绪就是恨。
可他曾说过,恨也是情。
“是因为恨我,才动了手么?”
再一步逼近,他又问,“是因为恨我,才答应当我夫人么?”
“是因为恨我,才不用我送你的螺子黛么?”
这桩陈年旧事没想到会在这时被提起。
他赠与她的螺子黛,她从未用过。为何要用?她想不出理由。不过现在她霎地凉了一身,他竟把这件她以为是过往云烟的小事看在眼里,时刻观察。
他一连三问,燕览被频频逼退,他像一副失了神志的样子,可步履却坚定,逻辑清晰,最重要是神色泰然自若,根本不像说胡话。
可这副模样却惹得燕览心中越发生出了不好的反应。
她从未见过谢游如此失常。既像落了水的孩子,自嘲又迷惘,又像攻城略地的野心家,眸中被短暂的顽劣覆盖的是背后真正的侵略性。脚无力地在茶室的地板上擦过,却趔趄无比。他每朝她走一步,她的心便跳一拍,犹如被刀逼着,要跳出胸腔。他越是这样失常,她也越失常,身体和情绪全然由他主导。
可她发觉自己越是这样被他占据,便越抵抗。两种拧巴的力量在体内对抗,冲了出来,变成她眼底迟迟没转变的恨意。她长眉低压,朱唇用力抿着,后脊触碰到茶台,她定了下来,就连踩在地上的双腿也在战栗。
靠在茶台,他忽得撑住台沿,将她圈住。
“燕览,你说你恨我。。。。。。”
“可是,你真的分得清爱和恨么?”
燕览猛地一惊。
谢游正看着自己,那长长的眼睫轻颤,眼波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尖锐,可她感到自己分明被攻击了,却只是被什么东西温和地包裹,在诉说着他的真正用意。像一团柔软的绸缎,带着甜味,可图穷匕见,尖锐的侵略与野心未曾消失。
人怎么会分不清爱与恨?可她真的开始思考,好像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她心中空白的某块地方。
从血色的经历中杀出重围,她靠的是什么,是爱还是恨。。。屠戮与讨伐背后,刀能毅然决然落在仇人亦是家人的头颅时,她依靠的又是什么,是爱还是恨。。。从无名山和浔阳燕府脱胎换骨的过往岁月里,什么可以名为爱,什么可以名为恨,她从前并未思考这种无端的问题,如今陡然问起,却发现竟然异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