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轻轻吐息,身子僵得不敢妄动半分,直到听见慧能的脚步声渐轻,才从草丛中走出,复又紧随而上。
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
兔子灯里的烛火将要燃尽时,谢珩终于看到几星光亮。
山风阵阵,几只常满灯随风轻晃,勾勒出宅院轮廓,其上绘制的七龙五凤,栩栩如生,守家镇宅。
回看山下,已一眼望不到头,此处僻静幽深,若非慧能在前,只怕饶是知她在此山中,派人搜山也需耗费不少功夫。
门扉虚掩着,不避外人。
慧能推门而进,大喇喇地向内跑去,谢珩却止了脚步。
“女施主,师兄今日做得豆腐可香了,你快趁热尝尝。”慧能踮起脚,四年前,他刚能将食盒捧起,踮起脚尖推到桌上,如今身量渐长,已然与桌案齐平。
沈昭为他倒了杯茶,又将他手中的兔子灯放于一旁,一会儿换上灯烛,方便他下山:“快坐下歇歇,夜深露重,一会儿可需我送你下山?”
慧能咕嘟咕嘟牛饮般,抱着茶碗喝个干净,又将其倒满:“这山路我闭着眼都能走下去,女施主大可放心,对了,怎的这几日都不见蓁蓁了?”
沈昭笑着打开食盒,打趣道:“她三日前刚来过,怎的,一见面便吵嚷个不停,如今不见面了,反倒还念起她了?”
小和尚涨红了脸:“阿弥陀佛,施主慎言,修行之人自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戒贪嗔痴恨,一切妄念皆虚无”
她亦不打断他,由着他去念。
慧能翻翻眼皮,嘟囔着嘴,气得抱起兔子灯作势要走。
他每每听师傅讲经时,瞌睡连连,多年下来,只记得这几句,由着他说,他反而说不下去了。
沈昭喊住他:“莫走啊,小师傅,蓁蓁说过今日会来,你不等她了?灯芯还未换呢!”
慧能随手取了墙角的花灯,抱在怀里,置气说:“谁会等她,我要下山了,此物便当做质押,改日你将食盒归还时,我再给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昭笑得嫣然,这小师傅倒是聪慧,偶尔上山,听过她同柳宁一众浅谈过交易、经营一类的事,记住几个词,倒真会活学活用。
慧能前脚刚走,房檐上的灯盏忽地晃起,似被疾风翻搅,磕碰到房檐上,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沈昭推开屋门,向外望去,静谧的山野中只有一豆光,晃晃悠悠消失于夜。
天上的月弯成一道弧,被云遮盖,唯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在山中回响。
念着蓁蓁一会儿会上山,她并未将门关紧,转身向屋内走去。
刚踏出几步,脚下便出现了另一道黑影,她顿住步子,尽量保持镇静,抬眼去瞟墙上挂的镰刀。
身后的人并未动作,只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在此住了四年,起先怕着山中豺狼野兽,或是闲散无赖上门,谨慎得紧,房门上了好几道锁。
后来才知,除了夏季山中多蛇蚁外,并无其他走兽,更从未在山中见过任何人。
便是慧能的师兄弟们上山采摘,知道她独居于此,他们更不会叨扰。
近半年,她才渐渐放心,加上茶铺的生意繁忙,有时便忘了落锁,但一直相安无事。
慧能刚走,此人便现身了,明显有意随他而来,她心底最深处有一种设想,但她不能冒险,她的目光未从墙上的镰刀上离开。
她微微偏着头,以她的角度,看不见身后之人。
可谢珩却将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描摹在眼中。
她似是清瘦了些,一身藕荷色的衣裙,不显身量,却仙仙欲飘。半缕青丝以一根木簪挽起,垂落的另一半如瀑般披于肩侧。
半侧的雪腮被屋内的烛火镀了一层润泽的暖光。
似一把火,将他内心那片因思念而灼作烬灰之地,烧至一片鲜红,他却只想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沈昭不作他想,下一瞬,她抬起步子,作势去抓墙上的镰刀,却陡然间转了方向,弯下身子向门外跑去。
来人却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俯下身子,长臂舒展。
她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实硬朗的手臂,那手臂轻轻一捞,将她弯下的身子带起,紧紧锢住她的腰肢,隔着衣物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谢珩长臂收拢,将她拥入怀中:“沈昭,我回来了。”
第54章
谢珩的声音如一计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只余空空的嗡鸣,尘封的过去如灰白默片,霎时染上颜色,一切都变得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