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必急,当父亲的自有言语。
早先说过,卫玉树是卫家幼子,因此当年卫老太爷对他约束甚少。而卫玉树既有才气,为人又慷慨磊落,年轻时更有游历四方之志。在外还真漂荡了一两年,期间结识了不少知交好友——当然以文人雅士居多,其中就有号称“函谷八友”的八位隐士。
当然,后来卫玉树归国,娶了公主媳妇,干了宋廷大官,自然与身处金国的“函谷八友”渐渐少了联系。
但也只是少了联系。“函谷八友”既是隐士,又是汉人,自然对金廷孰无好感。卫玉树能与之相交,自然是有才情在身,非庸碌之徒。只是被名爵官位束缚,以致渐行渐远,但修书一封、重拾旧谊,请其为自家女儿诊断治病,却是没问题的。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计议已定,卫大都督当即修书一封,而后便筹备起女儿出行事宜。
自得知女儿身体康复有望,且与三神医之一的薛神医有旧后,诗衣这趟远门就已注定成行。只不过,若无其他事,爱女如命的卫大都督和祁国公主必然百般筹措,务必不让女儿有旅途劳累之苦。临行前肯定又是百般不舍,指不定拉扯数番,延期数次方能成行。甚至到最后,在溺爱女儿的母亲的哭泣下,行程取消,变成老父亲舍上老脸,卑辞厚礼,请神医老友屈尊南下一趟,也不无可能。
但眼下这不恰逢临安的气氛有异嘛!所以,与提前“摊牌”的女儿一样,见有避出旋涡的机会,心中不舍女儿的夫妇俩却果断得紧,只用了两三天功夫,就将女儿出行的事宜安排妥当。
于是,宫廷夜宴后的第四天清晨,在诸位王孙公子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兴国公、祁国公主夫妇和听闻妹妹远行而从书院匆匆赶回的兄长,一起轻车简从,将女儿(妹妹)送上了早就停靠在运河码头上的座船,就此挥泪送别。
而今,已是日暮时分。
“小姐,前面就是嘉兴了。”一个穿着月白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的清丽少女捧茶走来,正是诗衣的贴身丫鬟素笺。
此次出行,不仅旅途遥远,且还要跨越两国,其中艰险,自不必多言。而兴国公夫妇为女儿所备,自然也是尽其所能,应有尽有,唯恐女儿路上受半点委屈。
所以,虽是一人出行,但随行人和物装了整整两艘大船。
所以,光船上的护卫加聘请的镖师就有数十人,另有提前打尖的镖师还有十数人。
所以,服侍的丫鬟婆子亦有数十人,其中在府上贴身侍奉的素笺、弦月、墨韵、画屏四个大丫鬟,全数跟船服侍。
“今夜就在嘉兴停泊一宿是吗?”诗衣抿了口清茶,问了问行程。
“是。”素笺道:“李镖头已在城内打好前站,吴头领问小姐是在船上过夜还是入城?”
诗衣一时心动,但略一思忖后还是道:“还是不兴师动众了,在船上休息就好。”
素笺也不多话,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果然,不一会儿,两艘大船便在一处简易码头前缓缓停下。
过了一会儿,又有船板铺到岸上,若干护卫、镖师上岸扩大警戒并伸展筋骨。另有数名仆妇上岸采买。而见有船靠岸,一些本地百姓也主动上前,提着自家鸡鸭果蔬,与采买的仆妇们攀谈起来。
诗衣托着下巴,静静的望着岸上的人和风景,懒懒的不想动弹。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俊俏少年,提着一条鲜鱼,口中唱着俚曲,跳跳蹦蹦的过来,主动挤入人群,嚷嚷道:“大娘,大娘,我这里有条鲜鱼,刚刚钓上的大鱼!”
诗衣在船上离得远,只见那仆妇好像刚说了句什么,旁边围成一圈的其他百姓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嚷嚷起来,零星的“偷抢来的”“小崽子”“无父无母”“没教养”的话语顺着晚风送到了她的耳旁。
再见那少年,脸上没有半分着恼,依旧笑嘻嘻的,唯有那双眼睛,变得愈发明亮。
船行江河之上,鱼虾其实是不缺的。若无意外,仆妇是不会采买的。只是诗衣一时恻隐,遂摇了摇玉铃,对进来的画屏道:“叫张大娘将那少年的鱼买下来吧。”顿了顿,又补了句道:“可酌情多加点钱。”
画屏一声应下。过不多久,诗衣便见少女快步来到船舷,对着岸上招了招手,见那采买仆妇中领头的大娘出来后,才慢慢踩着船板下船,与大娘侧耳说了几句话。
再然后,便见大娘回身,走入人群,对着那少年说着什么。
诗衣看到这里,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那少年忽然望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然则与她对视的那一瞬,却顿时愣在那里。
过了约摸三五个呼吸后,他才好似回过神来,连忙七手八脚的遥遥一拜。
诗衣被他逗得轻轻一笑。结果便是那少年郎见她一笑,又成了呆头鹅。
诗衣俏脸薄红,朝他摆了摆手,便放下了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