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加粗的黑体字,像枚生锈的钉子,哐当砸进她黏糊糊的视线。
看着上面那些标准化的,慷慨激昂的字字句句,教科书般正确,正确得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抑郁?”
辅导员忧心忡忡的脸仿佛在她眼前晃:“云昭啊,状态太紧绷了,眼神太空了。三下乡是好机会,下去走走,接触土地和人,呼吸新鲜空气,调节下心情……”
调节心情?
云昭猛地吸气,那口气卡在喉咙里。
凭什么?就因为她对着满屏天书似的代码,火大砸了下键盘?就因为她对着食堂没滋没味的饭菜发了会儿呆?就因为她推掉了两次毫无意义的联谊?这就叫抑郁了?得发配到鸟不拉屎的乡下调节心情?
无名火“噌”地窜起。她一把抓起桌上那份打印通知,脆弱的A4纸在掌心呻吟,被粗暴揉捏、变形,最终成为一个皱巴巴的怨气球。
“砰!”
纸团狠狠砸进角落的垃圾桶。
“云昭!楼下集合!动作快!”室友林薇元气十足的声音穿透门板,行李箱轮子咕噜噜响,“听说溪源村风景超好,人间仙境!别磨蹭啦!”
云昭盯着垃圾桶里那个纸团,嘴角扯出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她慢吞吞合上笔记本,抓起印着巨大极简Logo的棒球帽,重重扣在微乱的黑色短发上。背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像背了个坚硬的龟壳。她脚步拖沓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奔赴刑场。
相比于那些土地和新鲜空气,她只想呼吸代码和数据的味道,而不是什么带着牛粪味的“仙境”。
大巴引擎轰鸣,混着年轻学生们兴奋的叽叽喳喳。
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云昭缩在那里,将帽檐压得很低,无声地用耳机里震耳欲聋的后摇拼命抵抗着噪音。
窗外,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飞速倒退,逐渐被低矮厂房和褪色的广告牌取代。灰霾似乎淡了些,天空露出点病恹恹的蓝。
林薇凑过来递水:“昭昭,别丧!就当公费旅行,换换脑子,说不定灵感咻的就来了?”
云昭眼皮没抬,接过水猛灌一口:“旅行?像我这样带着论文旅行的?”
“人生嘛,处处有惊喜!”林薇笑嘻嘻拍她肩,转头加入了前排关于土鸡有多香的热烈讨论。
惊喜?
云昭看着窗外越来越稀疏的建筑,越来越广阔的田野,心里只有一片荒芜。
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的颠簸,硬邦邦的座椅硌得她尾椎骨生疼。乡间公路坑洼不平,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颠散架时,大巴车终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嘶鸣,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和漫天飞扬的尘土中,停了下来。
“溪源村到了!同学们,拿好行李下车!”带队老师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车厢瞬间沸腾。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迫不及待地涌向车门。
云昭慢吞吞摘下耳机。她揉着被耳机压疼的耳朵,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瞬间,世界的声音瞬间涌入——尖锐的鸡鸣,懒散的犬吠,孩童毫无顾忌的尖笑与嬉闹,还有一股浓烈到不容忽视的动物粪便味,以及被烈日蒸腾出的某种陈旧木头的气息,粗暴地灌满了她的鼻腔。
这就是所谓的“人间仙境”给她的第一份惊喜,窒息感从未如此真实。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眼前昏黄油灯下,那双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捏着铅笔头,在糙纸上划刻出的“沙沙”声。这声音,与她记忆中所有的不满情绪,以及张大爷那句按节气算账的挫败,激烈地交织碰撞。
他写得很慢,慢得令人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