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她扬声应道。
她拔腿冲向晒谷场边缘那棵老槐树。肖和依旧蹲在那里,脚边精挑细选的老树核桃已堆了大半筐。只见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每一次拿起核桃,手臂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昭霎时哑了声音:“你、你的手。”
肖和恍若未闻,抬起头看着她:“怎么了,这么急?”
云昭气息有些不稳:“邮政的车三点就到,可是仁还差很多,来不及了!”
肖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在堆积的生核桃山和那些埋头苦干的妇女之间来回逡巡。他又看向云昭,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他转身,不再挑拣,径直走向旁边堆放空竹盒的地方。那里,整齐码放着他这几天带伤赶制,嵌在坚固竹板保护框内的成品竹盒。
他弯下腰,用左手和身体配合,有些费力地搬起一摞竹盒,轻轻放在王婶脚边的空地上。
王婶抬起头,有些茫然。
肖和没说话,只是拿起一个空竹盒,打开盒盖。然后,他俯身,从王婶面前那个盛满合格核桃仁的簸箕里,双手捧起一大捧金黄的仁,小心翼翼地地放进竹盒里,直到将盒子填满一个平整的弧度,才轻轻合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几个同样簸箕快满的妇女。
王婶瞬间明白了。她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傻剥啥,先装盒,装满了再剥新的,省得堆着占地方,还怕落灰!”她立刻放下手里的夹子,学着肖和的样子,拿起一个空竹盒,将自己簸箕里的仁小心地装进去。
“对对对!先装盒,腾出簸箕接着剥!”旁边的几个妇女也反应过来,纷纷效仿。
这个简单却无比实用的动作,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晒谷场上炸开。刚才埋头苦剥的人们如梦初醒,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争先恐后地涌向堆放空竹盒的地方。有人负责传递空盒,有人负责将各自簸箕里堆积的仁装入盒中,还有人立刻清空簸箕,重新拿起夹子,剥仁的速度反而因为流程的清晰,效率肉眼可见地飙升。
金黄的仁填满盒底,铺上干净的油纸,盖上盒盖,以惊人的速度被封装完成,在场地中央的空地上整齐地码放起来。
云昭看着这井喷般的效率,堵在胸口的巨石轰然落地。她感激地望向肖和,肖和却已默默退回到老槐树下,重新蹲下身,用那只微微颤抖的左手,继续着他无声的品控挑拣。只是这一次,他脚边多了一个空簸箕。
日头西斜,将晒谷场染成一片金红。当最后一颗精挑细选的老树核桃仁被王婶小心翼翼地放入最后一个竹盒,轻轻合上盒盖时,整个晒谷场爆发出一阵压抑许久的、带着巨大疲惫和更大喜悦的欢呼。
“齐了!两百盒齐了!”
“老天爷啊!可算赶上了!”
两百个竹盒,整齐地码放在几张临时拼凑起来的门板上,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盒盖上那枚小小的竹叶徽章,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
村支书早已带着几个精壮小伙等在一旁,见状二话不说,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竹盒搬上几辆绑着厚厚稻草垫子的板车。
“走!送村口!邮车快到了!”村支书一挥手,声音洪亮。
板车吱吱呀呀地驶出晒谷场,载着溪源村沉甸甸的希望,碾过被晒得滚烫、依旧残留着汗渍的黄土路,朝着村口的方向驶去。
喧嚣了一整天的晒谷场,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核桃壳和散落的工具,以及一群瘫坐在地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村民。汗水和尘土在他们脸上画出纵横交错的沟壑,但每一双眼睛都闪着光芒和满足。
云昭也累得几乎脱力,她扶着旁边一棵小树的树干,慢慢滑坐到地上。钱匣子空空如也,手心被汗水浸得发白起皱,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看着板车消失在村路的尽头,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晒谷场边缘那块青石板。
张大爷依旧蹲在那里,背对着这一切。夕阳将他的背影拉成一道长长的、佝偻的剪影,投在空旷的黄土地上。他依旧叼着那杆没有点燃的旱烟袋。
云昭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背影上。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掠过晒谷场,卷起几片枯叶和细碎的尘土。
风拂过青石板。
云昭清晰地看到,一滴泪珠正从老人低垂的眼角渗出,“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滴落在他手中那根紧握着的旱烟杆的铜烟锅上。
那滴泪珠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便沿着光滑的弧面,无声地滚落下去,没入滚烫的黄土地,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根被握得死紧的旱烟杆,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日头毒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核桃青皮汁液的辛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