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转瞬即至。
神武门外,三层彩楼拔地而起。
远望之,金碧辉煌,彩绸飘飘,宛如仙宫琼阁,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引来无数百姓翘首围观,啧啧称奇。
然而,当浮梦被皇后昨日派来的、两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资深嬷嬷押着(美其名曰“侍奉梳妆”),
于卯时初(凌晨5点)熙仁公主便被两个嬷嬷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挖起,一番折腾后,终于在辰时正(8点)吉时,被“请”上彩楼时,她才真正看清了这“祥瑞”的真面目。
风起,数万条茜素红的轻纱绸缎猛地被风卷起,如血浪般裹住三层飞檐。
远望如云霞栖塔,瑰丽非凡。可近看,却见那红纱是被工匠仓促钉上去的,用以遮盖梁柱上狰狞的裂缝。
一匹纱被椽头粗糙的豁口死死咬住,“刺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红纱撕裂,
露出了内里填充的、早已发霉腐朽的草絮,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像美人精心描画的笑靥下,溃烂流脓的牙龈。
日头渐高,贴满金箔的瓦当反射着刺目的烈光,晃得楼下跪拜的百姓高呼“祥瑞”。
可那刺眼的光斑游走过处,真相毕露:金箔起翘翻卷,如死鱼脱落的鳞片,底下露出的松木早已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像腐朽的蜂巢,不断渗出粘稠的、琥珀色的汁液,
引来几只硕大的绿头苍蝇,围着这虚假的“辉煌”嗡嗡打转,贪婪地舔舐着那甜腥的腐朽气息。
浮梦在嬷嬷和春意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这摇摇欲坠的“仙宫”。
她行至楼栏边,缀满硕大南海珍珠的阑干触手冰凉,在她指尖下竟微微颤抖。
华丽的缠臂金纱拂过栏杆,突然被一根尖锐的木刺勾住——“嘣!”一声轻响,三根金线应声而断。
断裂处,暴露了栏杆的本质:不过是廉价的杨木刷了一层赭石漆,拙劣地冒充名贵的紫檀!
虫蛀的小孔被工匠用蜂蜡混着金粉草草填补,此刻在阳光下,如同皮肤上丑陋的疥疮。
浮梦垂眸,指尖捻着那根断裂的金线,无悲无喜。
脚下,覆盖着华美绢纱的楼板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像是这腐朽巨兽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稳稳地站在那儿,目光投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今日朝廷休沐,皇帝特许“与民同乐”。
有资格进入彩楼下方特定区域的,多是勋贵子弟和适龄才俊。
熙仁公主端坐于彩楼之上,神情肃穆,风姿绰约,背脊挺直,竟显露出几分往日罕见的皇家威仪,让楼下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只有紧紧守在她旁边的春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时刻留意着公主有没有在那身繁复沉重的礼服和冠冕下睡着。
直到她眼尖地在入场的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才赶紧借着整理公主衣袖的机会,压低声音急急提醒:“公殿下,人来了,卢家那位小公子,卢江枫。”
浮梦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目光似有似无地投向那个穿着骚包锦袍、一脸不耐又强装镇定的身影。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老熟人福泉公公再次出场,捏着尖细的嗓子,开始冗长的开场白:
“吉——时——到——!今有熙仁公主,贞静柔顺,贞慧天成,坤德昭昭,则凤凰来仪……”
又臭又长的奉承话足足念了一刻钟,福泉才口干舌燥地往后稍退一步,躬身道:“熙仁公主,请吧。”
熙仁公主扶着春意的手臂,缓缓起身,凭栏远眺。
掌心不经意蹭过朱漆斑驳的栏杆,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抽回手,只见白皙的掌心沁出一点鲜红的血珠,染红了栏杆裂缝里溢出的、粘稠的白蚁分泌物。
这微小的插曲无人在意,就如同角落里不知何时多出的那道玄色身影一样,悄然无声。
浮梦接过内侍呈上的、缀满金丝银线、华丽非常的绣球。
她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露出小女儿般娇羞期待的姿态,眼波流转,遥遥地、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的卢江枫。
卢江枫被这“深情”一望,虎躯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这草包公主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卢家就算再没落,也不可能尚公主啊!尤其还是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主儿!
眼看着熙仁公主那副“非君不嫁”的架势,卢江枫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什么体面,怪叫一声,拔腿就往外围挤去,他这一跑,顿时在密集的人群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浮梦心中暗笑:急什么?蠢货。她早已认定,皇帝安排好的内定人选,就是这位卢家幼子。
他自幼娇宠,不学无术,与自己这“废柴”公主堪称绝配。
选他,既能堵住悠悠众口,表面上看是“天命所归”,又能不动声色地打破世家之间可能存在的联姻,还不会让皇室和世家大族面上太过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