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祠堂前只有仆役们提着水桶,军巡铺的潜火兵还没有到,周震雄拿开袖子,眼眶上还真挤出来点湿痕,但还没滑到脸颊就中道崩殂了,他朝着天高声斥骂:“军巡铺这帮庸材!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家都快烧没了!”他小指朝齐全勾勾,给齐全递眼色。
齐全凑上来替他把泪痕擦干净,擦得还真成一回事。
“火厄避散!”潜火队队员齐吼,中间高举火旗,后面跟着三长两短敲着火锣,声音刺耳。
长长一条供水线沿着三进三出送进来,副队长压哨指挥:
“拆道——!”
“压烟——!”
“龙注——!”
周震雄没想到军巡铺的长官来这么巧,赔着笑脸过去道歉,腰弯的都要折断:“大人,见笑……刚才是老夫失态了,实在是家里的祠堂烧了,心里太着急!”
“周老爷,你家这火,烧得可是不小啊。”领队的队长何荣跺着脚,垂目睇着周震雄,诘问道。
“哎呦!大人,这火多亏您亲自坐镇,领这支潜火队神威天降不是。”周震雄捏了把汗,齐全还想替他来擦,他圆瞪着眼睛驱开。
“别奉承了。”何荣翘着二郎腿,靠到端来的太师椅上。
“大人!后厨找到一名孩子!”一名潜火队队员抱着一个晕厥的孩子出来。
“周震雄!”何荣立马站起来,怒视着周震雄。
“大人呐!不关我的事啊,小孩子贪吃,偷进了后厨,烧坏了只能怪他自己,我家烧了大火,我……我又去找谁诉冤呢?”周震雄瘫着手,觉得自己苦不堪言。
门外吴孟津和朱殷带着李妈赶了过来。
豆芽儿瘫在潜火队队员的怀中,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浓稠的血像是排泄出来的,血凝成块。他半张脸糊着焦黑的血污,手臂上以某种怪异的角度变形。
李妈弯着脊背,要倒未倒的,明明还没到深秋呢,这个老人却像那时候的芦苇,又枯又瘦。她一声一声喊着她孙子的乳名:“豆芽儿,豆芽儿……”
好像再叫一声,豆芽儿就会醒过来。
祠堂和后厨的火焰还在燃烧,水龙轰隆轰隆,吴孟津耳边却像失了聪,背上的冷汗涔涔地流着。
还是这样……
吴孟津看着这个世界好像失去了颜色。
他不是没见过生死,他见过,不是长长的送葬的队伍,穿着白衣,哭着谁,喊着谁,而是找一块荒地,人埋在土里就行了,连碑都没有。右城的百姓没钱治病,一旦染上点病很快就会死。若不是靠着周家扶持,给他们城外的一块地自己建房,他原先也住在那里,每天看着这家死了,那家死了。
右城的百姓一个一个的死,可为何偏偏他没死。
“真是晦气!”周震雄使眼色让齐全给李妈递几两碎银,“老人家,能治就治,不能就买个薄棺儿,赶紧赶紧把你孙儿带走,别在这碍眼了成吗?”
李妈苍老的手接过散着铜臭的钱。
周震雄往后边一看,吴孟津和朱殷竟然也站在这里,却假装没看到他们似的。
吴孟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多余,拉着朱殷站到门后旁人看不见的树影角落,他看着李妈抱着豆芽儿出来,周家薄情,没肯安排马车送李妈回去。
“老人家,坐我们的马车回去吧?”吴孟津心中不忍,想把自己的马车让给李妈和孩子,这点周家总该让的吧,夜深人静的他自己走回去。
朱殷见吴孟津不畅快,人生大事面前,她也知趣,安静跟在后面。
从南边往西边回去的路上,不少来帮潜火队运水的民众正在插科打诨,吴孟津没什么心思,走在靠近路牙的最边上,旁边的朱殷却突然“咦”了一声,脚步微顿,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定定地望向前方某处,吴孟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两人都能一眼就认出——沉静的如水一般的周挽,她孤身朝着祠堂步伐紧密,落脚依旧轻柔无声,一片落叶子掉在她的肩上。
比起宴会上端庄从容的周挽,朱殷更喜欢眼前这一个,略带慌乱的。如果说她从前是惊梦游园中无意凿出的小泉,离了宴席,却像是山涧源头的汩汩细流,竟有了几分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