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来带我走的吗?”
“你还那样小。”长乐公主说,“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呢。”
不知为什么,景昭忽然非常伤心,她眼睫一眨,泪水珠串般滚落下来,哽咽出声:“可是,可是您走了,父亲也不要我,我不就只剩一个人了吗?”
“怎么会呢?”长乐公主柔声道,“昭昭,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我们只是先到尽头等你。终有一日,我们会再度相见,但不是现在。”
景昭抬起泪眼,哽咽道:“可我非常想念您。”
“离别最易销魂。”长乐公主道,“与其怀念,不如怜取眼前人啊。你会有自己的骨血,自己的心爱之人,我们会永远在道路尽头等你,你尽可以慢慢体会世上无限风光。”
她偏过头,微微笑了。
那一笑更胜三春,看不出半点景昭记忆里油尽灯枯的影子。
隔着雾气,长乐公主张开手臂,似是在虚空里轻轻拥抱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
“我爱你。”她的笑容始终真挚而平和,此刻蓦然生出一点骄傲,“昭昭,我的孩子,母亲爱你。”
“回去吧,你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你有未尽的治世功业,要写光耀史册的天下文章,怎么甘心就这样和我们离开呢。”
景昭怔住。
她鼻尖一酸,泪水潸然落下。
不止是因为哀伤,还有难以言喻的愧疚。
甘心吗?
不甘心。
她做了十一年皇太女,登基为帝是父亲为她规划出的一条堂皇大道,也是她心甘情愿走的路。
不止是为了求活。
也不止是为了什么江山、什么姓氏、什么天下、什么责任。
从本心而言,她仍然很想做皇帝。
那是凌驾于九天之上的权势,就像高悬天际的太阳,世人本能便会为之趋附追逐,没有任何人会不拜倒在日光之下。
那是至高无上,是九五之尊,是翻云覆雨的那只手,是江山社稷棋局上唯一有资格执棋的人。
但是面对母亲饱含爱意、眷眷柔情的目光,景昭几乎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似是猜到了女儿心中所想,长乐公主笑起来,眉眼弯弯,新月般动人。
“兴复江山、解民倒悬,是含容许给我的诺言,他已经实现了。现在轮到你了,昭昭,你一定要做的更好。”
宫裙轻轻飘舞,长乐公主向后退去。
她窈窕的身影隐入雾气之中,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
她说:“快走吧。”
话音未落,鹅黄广袖骤然一拂!
公主消失无踪。
景昭惊惶起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母亲,只见雾气聚而复散,眼前幽而复明。
一层朦胧水雾笼在眼睫上,她看不清周围景物,只觉得地转天旋,但在清醒之前,一种极致的痛苦再度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顷刻间景昭五指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撕心裂肺痛叫出声。
她疼的眼前昏花,只凭本能用力,然而下一刻,耳畔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差点把景昭震得再度昏过去。
“皇孙落地了!”“皇孙落地了!”“殿下,殿下!”“药来,快拿药来。”
还有格外喜悦的:“皇孙平安无事,是位小娘子!”
痛苦似乎减轻了很多,眼前模糊的重影终于渐渐重叠,一张美丽惊人的面孔俯在她身边,正焦急询问着什么。
是裴令之。
景昭思绪有些断续,昏头昏脑地想,他怎么在这里?
剧痛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就是疲惫困倦,潮水般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