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的喜讯,如同燎原的野火,顷刻间烧遍了整座军营。凛冽的秋风里,竟也裹挟了几分劣酒的辛辣与喧嚣。
伙房宰了两头肥猪,大锅炖煮,浓郁的肉香飘出半里地去。三三两两的兵卒围着篝火,就着粗瓷碗里的浊酒,高声谈笑昨夜山谷里的厮杀,声震林樾,惊得寒鸦扑棱棱飞离枯枝。
苏沐童端着一碗温热的肉粥,坐在自家帐外的小杌子上,却毫无食欲。
晨曦初透时,她也随着人群去营门迎凯旋之师。亲眼见了那些染血的甲胄、折损的长枪,还有一具具蒙着粗白布的担架。分明是胜了,可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呛得人喉头发紧。
“半仙,怎的不吃?这肉炖得酥烂,特意与你留的!”一个面上带疤的小卒端着半碗肉凑近前来,笑容里还带着未散的亢奋。
苏沐童勉强牵了牵嘴角,刚要开口,目光扫过他颊上那道旧疤,脑中那熟悉的字迹便不受控地浮起:
【姓名:疤脸】
【寿数:二十八】
【近期运势:三日后冲锋,流矢贯喉,立毙】
她手猛地一颤,粥碗险些脱手。
“怎的了?”疤脸觉出异样,挠了挠头,“烫着了?”
“没……不曾。”苏沐童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惊悸,“只是……有些乏了。”
疤脸也未多想,嘿嘿笑了两声:“也是,昨夜定是悬心了!不过咱们侯爷神威,那伙贼军被打得丢盔弃甲!听校尉爷说,过几日便要乘胜追击,直捣那贼巢穴了!”
乘胜追击?
苏沐童的心直往下沉。她下意识抬眼望去,目光扫过营中那些或坐或立的兵卒,一行行冰冷的字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姓名:狗子,寿数:二十三,近期运势:五日后攻城,巨石压顶,尸骨无存】
【姓名:老马,寿数:四十一,近期运势:七日后遇伏,断右腿,冻毙乱葬岗】
【姓名:……】
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她眼中皆成了注定凋零的命数。这场追击,哪里是乘胜,分明是一条通往枉死城的绝路。
她捏着粥碗的手指泛了白,指尖冰凉。昨夜的胜局分明真切,此刻想来,却像是用无数热血铺就的饵食,诱着更多人去填那无底深渊。
“半仙?半仙?”疤脸见她怔忡,又唤了两声。
“啊?”苏沐童回神,强挤出一丝笑意,“无事。你们……定了何时动身?”
“约莫是三日后!”疤脸灌了一大口酒,面皮涨红,“到时我定要第一个攀上那贼城头,砍下贼酋的脑袋,祭我枉死的兄弟!”
他说得激昂,苏沐童却只觉心头一阵绞痛。望着疤脸眼中熊熊的复仇之火,她喉头像堵了团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
这便是兵戈吗?一场胜仗的代价,永远是更多的白骨。而活着的人,还要揣着这血海深仇,继续在刀尖上舔血。
她默默起身,将那碗几乎未动的肉粥递给旁边一个羸弱的小兵,转身便往中军主帐走去。自知人微言轻,更不谙兵法韬略,可她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沿着她窥见的天机,一个个走向覆灭。
主帐内的光景,与帐外的喧嚣判若云泥。
谢临煊正立在巨大的舆图前,玄色常服上犹沾着未拂去的征尘,眉头微锁,指尖重重按在图上山谷深处标记的敌营位置。青砚与几位心腹校尉肃立一旁,面上不见半分胜者的喜色,唯有凝重。
“贼军主力虽溃,根基未损。”谢临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帐中沉寂,“若容其喘息,待来年春暖雪融,必卷土重来。”
“侯爷明鉴!”一位络腮胡校尉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我军士气正炽,正当趁此良机直捣黄龙,一举荡平贼穴,永绝后患!”
“不可!”另一位白面校尉急声劝阻,“贼巢地势险绝,易守难攻。且我军经此鏖战,伤亡亦重,亟需休整。再者……”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半月后便是大雪封山,粮草转运,恐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