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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胜追击（第3页）

第七日薄暮，远处传来杂沓纷乱的马蹄声。苏沐童霍然起身，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奔至营门，远远便见一支形容枯槁的队伍蹒跚而归。旌旗歪斜，甲胄染着暗紫血污，兵卒们个个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哪里还有开拔时的半分锐气。

谢临煊策马行于最前，玄甲上的血迹已凝成深褐，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倦色，唯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如初。

“侯爷！”苏沐童忍不住唤道。

谢临煊勒住马缰，垂眸看她，目光复杂：“回来了。”

“可……可胜了？”苏沐童声音发颤。

“胜了。”谢临煊语声沙哑，“贼穴已破，贼酋授首，北境……可得至少五年安泰。”

胜讯传来，留守的士卒们发出欢呼，可那欢呼声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苏沐童的目光掠过归来的队伍，寻不见疤脸，寻不见老马，寻不见许多熟识的面孔。她知道，他们都留在了那片焦土之上。

她忽地忆起谢临煊那日所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原来这“胜”字，当真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谢临煊翻身下马，行至她面前，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静默一瞬，低声道：“你说得对……伤亡……甚重。”

苏沐童抬首，对上他的目光。那眸中并无得胜的欣悦，唯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难以捕捉的沉痛。

“为何……定要如此？”她哽住喉头。

“因别无他选。”谢临煊声音低沉，“寒冬迫近，粮秣难继。若不当机立断，趁势摧垮贼军，待来年开春，我军恐连招架之力亦无。届时死的，便不止是这些兵卒，还有关内数十万黎庶。”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苍茫暮色，语气里是沉甸甸的无奈：“有时，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两害之间，择其轻者。”

苏沐童默然。她知他所言在理，可心口那痛楚，并未因此消减分毫。

或许，这便是战事的残酷。无论择哪条路，皆有牺牲，皆有遗恨。而活着的人，便只能背负着这些牺牲与遗恨，踽踽前行。

残阳如血，将两人身影拖得老长。苏沐童望着谢临煊倦怠的侧脸，忽觉这位看似冷硬的侯爷心底，或许也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伤痛。

她轻轻叹口气，转身向伙房行去：“我去……备些热汤饭食吧。”

谢临煊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未置一词，只默然跟了上去。

营地里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暖香渐渐驱散了弥漫的血腥与悲怆。归来的士卒们围坐在篝火旁，默然吞咽着热食，无人言语，可彼此交会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默契。

苏沐童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望着他们，心头忽有所悟。

或许，她所预见的那许多死亡，并不仅是一场场悲剧。这些士卒们以血肉之躯，换来了北境至少五载太平，换取了关内数十万生民的安稳。他们的牺牲，虽沉重如山，却并非毫无价值。

而她若能做的，并非沉溺于哀伤，而是铭记他们，记住这胜局背后的代价，然后，好好地、替他们看顾这方他们用命换来的安宁。

夜色四合，篝火跃动着暖融的光。谢临煊走至苏沐童的身侧，递过一个烤得焦黄的窝头：“用些吧。”

苏沐童接过，小口咬下，温热的暖意自舌尖蔓延至心底。她抬首，对谢临煊浅浅一笑：“谢侯爷。”

谢临煊瞧着她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眸色似也柔和了些许，亦拿起一个窝头，默默吃起来。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二人身上，带来难得的片刻宁和。苏沐童知晓，此一役虽已结束，她于这万丈红尘的跋涉，方始开端。而身畔这位侯爷，或许便是她此程中，最是意想不到的同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