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走丢摇头,笑意温柔:“看账看得入了神。”
唐山海取一碗按杜师傅方子煲的养胃茶放在案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指尖。
那双手因为写账,微微冻得发红。
“下回用墨别沾太多。”他低声道,“指尖裂了,不好抹药。”
唐母在一旁静静看着,神情未动,只淡淡笑了笑:“山海,你替我陪她学吧。反正你在军统也清闲几日。”
唐山海颔首:“遵命。”
唐母起身走后,衣角掠过炉火的光,像把温度也带走了。郭走丢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柔软而耐心。
屋里只剩炉火噼啪,唐山海轻敲扶手,声音不高:“你在我母亲面前那句‘孔家账上’——是故意的?”
郭走丢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
唐山海挑眉,把药茶推到她手边。郭走丢瞪了他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端起那碗深褐色的药茶,视死如归地一口饮尽,整张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杜师傅这方子……怕是跟你们军统处的刑讯课一脉相承。”她吐着舌头,声音都带了点哽咽。
唐山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将一颗剥好的糖炒栗子送到她唇边。
栗子的香甜瞬间驱散了苦涩,郭走丢眯起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她抓住他的手腕,他本欲抽回,却被她那一下指尖轻搔逼停。
那一刻,他像是被她点破的棋局,只能静止。
她仰头时眼波流转,带着狡黠的疲惫:“唐先生,你这般殷勤,是心疼我,还是怕我把你唐家的账本看出窟窿?”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在无人窥见的私密时刻,她用小小的“越界”来试探他紧绷的边界,也确认着自己存在的真实感。
唐山海任她抓着,只是用另一只手的指节轻轻蹭过她沾了点墨迹的鼻尖。
“看你苦得可怜。”他语气平淡,眼神却像深潭被投下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波纹,“至于窟窿……唐家的账本若真干净,父亲也不会让你坐在这里。”
一句话,将温情拉回现实的博弈场。
两人低声谈起军统的风声,她问:“孔家那样的人,也会被查?”
他淡淡答:“账能查,人不好动。”语气里是洞悉规则的命运感。
他的目光深如暗潮:“唐家的人,都该有准备了。”
空气静得几乎能听到炉火的噼啪声。
郭走丢移开视线,合上账本:“那我得学快一点,免得哪天连账都看不懂。”
唐山海没笑,只轻轻叹了口气。
郭走丢不再说话,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未干的墨迹。唐山海看着那摊墨迹,像看到吞噬一切的漩涡。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墨迹,而是覆上她冰凉的手指,缓缓擦去她指尖的墨渍。
“手这么凉。”他低声说。
郭走丢反手扣住他的手指,用仅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半真半假地笑:“那唐先生得多焐焐。我这双‘点石成金’的手,可是你们唐家的宝贝。”
他收拢手指,将她的指尖完整包裹。
“嗯。”一声低应,重若千钧。
夜色渐深。偏厅的灯光在风里摇曳,投下两人的影子——一深一浅,偶尔重合,又被风吹散。
窗外远处的江声传来,仿佛一声低沉的警告。
唐山海抬眼看向那堆厚厚的账册,声音极低:“走棋容易,收棋难。”
郭走丢没有回答,只低头把那页账翻了过去。
她知道,真正的棋盘,还在后头,而此刻的寂静,已是局中最危险的一步。